沙行云偶尔会去镇衙门处理一些事务,或者十天半月去嫣宝那里过上一夜,大部分时间是待在沙家大院的天井里,坐在一张摇椅上闭目养神,左边依然是宋多福,右边依然是那匹叫做“大妮”的母狼。
每每清风徐来,他会睁开眼睛坐井观天。
那片天空真小,沙行云这样想着,麒麟镇也就这么大吧。
他从没想过变成一只飞鸟飞出这片天空,因为他不想离开麒麟镇,他想做一辈子的麒麟镇的王,那这辈子就够了。
可最近,这片天空正在风起云涌,他本是一个没有抱负的男人,他只会考虑,这风起云涌会不会颠覆他小小的王座,他还会考虑,这风起云涌会不会伤害王座下的那些女人。
该怎样应对即将到来的日本人呢?他还没有想好应对之策。
有时候他看到婆子抱着小沙雨在院子里转,他会招呼婆子过来,从婆子手里接过小沙雨,仔细打量一番后对那孩子说,“叫三叔。”
小沙雨会口齿不清地叫他一声,“三叔”,只不过当那孩子看见蹲在他身边的大妮时,总试图挣脱他的怀抱,似乎小沙雨知道那动物是会吃人的。
沙行云好像也知道小沙雨怕的是啥,遂又把孩子交给婆子道,“领他到别院去玩吧。”
不过如果总也看不到的话,他就会吩咐宋多福去把那孩子抱过来。
他喜欢听那孩子喊他“三叔”,就算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他也觉得那声“三叔”格外的亲切,就如同那孩子真的是二哥的亲儿子一般。
二奶奶有时会在窗口偷偷看着他,她会猜测三爷正在想什么,但当她举头望向天井上方的天空时,她觉得三爷越来越高深莫测了。
自从唐半夏来了以后,二奶奶和三爷说话时就会很小心,不似从前那般多少带着点小暧昧,平时也尽量不往三爷跟前凑合。
但这不妨碍二奶奶在心里喜欢着三爷,她是真喜欢,所以她希望她喜欢的男人能越来越幸福。
那就尽量不要打扰三爷的幸福,三爷的幸福就是她的幸福。
有一次,沙行云问她,“怎么最近不见你练枪了。”
二奶奶回他道,“打那么准干嘛,我也不杀人。”
他表情凝重地对二奶奶说,“打得准点才能在关键时刻保得了性命,莫等你清空了弹夹,人家还在看着你笑。”
“笑什么笑,惹恼了老娘,我去撕烂他的嘴,不行,我就挠他。”说着,二奶奶把五个指头做鹰爪状。
沙行云摇了摇头无奈地苦笑,“也没见哪个是被挠死的。”
不过二奶奶是听话的,沙行云说完了,二奶奶有空就去打几枪,直到弹无虚发,枪枪中靶。
每当邢紫珊的哨音响起之前,沙行云肯定会溜出沙家大院,然后找个地方去躲清静。
他很纳闷,为什么邢紫珊如此执着,一个破哨子难道吹不厌吗,如今这哨音响起已经成为沙家大院的一个特殊时刻,只要哨音响起,人们就知道黄昏已至。
这哨音影响不到不在意的人,似乎那哨音只是空气的一部分,倘若哪天不响了,倒真是奇怪了,搞不好还要去梅园看看。
一天哨音响起之前,他带着周全胜走出沙家大院去散步,二人走着走着竟走到风家大门口,恰好看见沈辽人领着一对双生的小姑娘走出大门。
他并不认识沈辽人,遂问周全胜,这个年轻女人是谁?
周全胜是认得沈辽人的,遂告诉沙行云,这女人原来是风家的一个丫头,后来二奶奶不知因何把她许给了风家的管家四喜,听说最近风老爷收了四喜做义子,这沈辽人现在就算是风家的少奶奶。
沙行云听罢“哦”了一声,他在想,如果没有风羽亭的事,恐怕风老爷不会收义子,一对家仆竟也能变成主子,这就是命吧,命里有时终须有吧。
那么命里无时莫强求呢,自己对邢紫珊是不是过于强求了?
他不是杜老大那样的色中饿鬼,所以不会强行与邢紫珊发生肉体上的关系,那太无味了,但他还舍不得放她走。
一想到邢紫珊,他禁不住唉声叹气。
不经意间他回了一下头,突然看见有个看着眼生的人正在不远处窥视他们,那人见他回头,连忙走进一个胡同。
他似乎预感到什么,遂摸了一下腰间,是带着枪的,他对宋多福使了一个眼神道:“去胡同看看,那人怎么回事。”
周全胜会意,立马拔出枪冲到胡同口,可当他双手持枪闪进胡同里时,却连个人影也没看到,他原想进入胡同里再探查一番,可一想到胡同外的三爷,他急忙折了回去。
回到沙行云身边后,他一边往腰间插手枪,一边说道,“没人。”
沙行云眉头一皱,可能是自己疑神疑鬼了吧,遂对周全胜道,“多留意点。”
他感觉那个戴着草帽的人的身形和风羽亭有几分相像,这让他十分不安,因为他们是仇人,是都想杀了彼此的仇人。
周全胜道,“三爷,不行咱先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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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行云并没有回他的话,而是顾自向前走着,一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人并未打扰他散步的心情,他的心情需要通过慢慢地前行才能得到某种舒缓。
不知不觉中,二人走到了淡水河边,走到他经常钓鱼的地方,因为今天不是来钓鱼,所以没带渔具也没带小凳子。
他非常安静地坐在岸边,回想着他和夏绾月缘起的故事。
他和夏绾月相爱的时光是短暂的,那为数不多的爱恋情景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太令人难忘了,他忽然开始悲伤。
他本是一个不知悲伤为何物的男人,但今天,面对着波光粼粼的淡水河,他洞悉了自己最大的弱点,他是一个被情所困的男人。
再不会有一艘小船载着他的爱人来见他了,他多希望静心堂里的夏绾月能重新变成那个扑蝶的女子,来打扰自己的静思啊,但这想法已经成为不能实现的奢求了。
秋风轻拂着他的面庞,他想起他的轻狂,还想起这些年他纵横情的猎场,可最后,他最爱的两个女人却都被他困在沙家大院里,自己是不是太过残忍了,她们还那么年轻。
她们本应该没有任何惆怅,快乐幸福地生活着,是自己改变了她们的命运。
或许,相见就是错误的吧,如果不相见,就不会出现这么多的烦乱。
那这样的思维,是不是自己正在试图改变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