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外的两只猫打兴正酣,似乎踢倒了什么架子。
潘子安转身朝上,睁着一双大眼,两腿一摆,腾的又坐起,下床走到窗前,将刚才给他贴膏药剩下的一堆包装纸捏成皱巴巴的一团,打开窗,朝墙头砸上去,大声喊道:“滚开!到别处耍!”
这架势,把钟良材吓得抱着被子一激灵。她…她不是指桑骂槐吧,他刚躺稳不到一分钟,只好又磨磨蹭蹭坐起来。
那两只猫“嗷”一声蹿开,再没了动静。她关了窗,回身看见他又坐起来,问道:“你又起来干什么?”
“我以为,你要我,滚开。”他不情不愿掀开了被子。
啊要疯了,她已几夜未睡好觉,将他毫不客气的按倒,又将被子往他身上一甩,撒气道:“求求了,别再折腾人了,睡觉!”
钟良材大气不敢出,但心里又憋着话,不问清楚只怕睡不安稳,等她躺下,试探着小声问:“那个…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我刚才也不是故意骗你,这几日睡在华丰仓的沙发上,腰病犯了些,刚刚的确也是闪到了。对不起啊…”
潘子安背对着他:“你不用跟我道歉,是我多管闲事了。”
钟良材翻了个身,朝向她:“你没有多管闲事,我只是担心你摔下来,你像只猴子趴在窗上,万一掉下来…”
潘子安不耐烦:“那就是你多管闲事了。就算从二楼掉下去,也死不了的。”
钟良材停顿了一下:“你是不是在为翁二的去世难过?其实…我知道你的心情。”
潘子安缓缓睁开眼:“你不知道。”
钟良材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安慰道:“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至少你还有一个亲弟弟。”
子安眼角不争气,憋了一整日,只有在此刻夜色的掩饰下,才静静溢出泪花来。梦、与白日,都是用来逃避的;而现实、与夜晚,却终要面对。
他将头悄悄抵上她身后的被角,轻拍她的肩头安抚道:“人生无常,这不是你的错。就像翁二留给她爱人的那张字条,她也不希望看到大家为她难过。同样,你的父母也不希望你一直难过。”
今晨她的梦语,她的眼泪,不小心都被他瞧了去的。似乎有着默契,谁都没再提起。
他知道的,她是有自责与愧疚的,如果早些去看翁阿姨,如果她再强大一些,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她应该能留住吧,哪怕留住一点点。他也知道她想起了去世的家人。
像两个溺水的人,他试图打捞她,让她踩着自己的肩头去水面上呼吸一下。他也曾无数次的自责,若当时他不是个孩子,若他可以抵抗,该多好。他永远都无法自洽,他只好将那一天的发生,解释为命运和无常,他才好过些。
她的肩头耸动,无声的抽泣。
这一晚,荣华台寂静如深海,令人甘愿沉溺。
……
威利号,高湛秋舱房内。
蒋宝得:“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从回来就一言不发,一定有事。”
高湛秋心中有愧:“宝得,我有些后悔,你不该跟我来这里。你应该留在英国,做一名律师。”
蒋宝得越发觉得事情严重:“表哥,你的事,从来都没有影响我的人生,我随时都可以回去。就像宝如,我们并不是为你,而是为我们自己,我们都想回来看看香港,你知道的。今天大哥见你了,对吗?他说了什么?”
高湛秋低着头:“他说他想收购威利号,让我们上岸。”
蒋宝得欢喜的跳起:“成了!这不就成了么!我们竟然真的办到了!”
高湛秋却高兴不起来,仍低着头:“但被我搞砸了,他可能会收手。”
蒋宝得不理解:“为什么?走到这一步,不就是你要的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你透露了身份?你不忍心了?还是…”
高湛秋一直在摇头,蒋宝得心里一抖,难道…
蒋宝得伸手抬起表哥的头:“你…你还是陷进去了?是么!”
高湛秋无从争辩。
蒋宝得气道:“果然。表哥,你振作点。你这样只会对不起自己,你们注定不可以在一起。除非你要为她放弃这所有的计划,但你会吗?你必须做决定!你只能选择一个!”
“宝得,不要逼我了,我什么都知道,我只是…万一呢。”高湛秋仍不可自拔。
“没有万一,只有痴心妄想,你这样下去,只会害人害己!”蒋宝得绕着一张英式沙发来回转圈,心急如焚。他索性去盥洗室端来一盆水,泼头浇去。
高湛秋被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却笑了。
宝得不想看他发疯,又浇下一盆。只要他笑,宝得便再浇一盆,直浇到高湛秋哭出来。
蒋宝得将盆哐当扔掉,叹道:“该放手的,早晚要放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沉沦,我也不想你将来后悔已晚。你要做的事,无人可替代,你自己好好冷静冷静吧。”
海水扑打着船舷,声声不息,淹没了高湛秋的哭声,除了蒋宝得,再无人听得见。
即使回到了香港,他仍然无法亲近他想亲近的人。他总是孤独的,他没的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