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您您、我、这
步重华一拍吴雩的肩,说:走,吃夜宵去。
连隔壁大排档的人都跑得七七八八了,老板娘战战兢兢躲在塑料棚后,探头探脑地向这边望。塑料桌上放着刚上还没来得及动的钵钵鸡、打包好的凉粉和素三丝,吴雩捡了双干净筷子,说:怎么这么辣啊,领导再点两瓶啤酒呗。
这么晚了喝什么酒,明天还办案呢,别喝了。
吴雩筷头一指:那你喝的是什么,养生茶?
步重华把面前深绿色的玻璃瓶一转,露出硕大的七喜商标:喝吗?分你一半?
吴雩:
吴雩笑起来,真的拿了个纸杯来倒了一半,也不嫌弃没汽儿了,就着一次性饭盒吃素三丝,又叫了几串海带素鸡豆腐干。步重华坐在他对面夹了筷凉粉,抬起眼角看他,只见这姓吴的小子还穿着他那宽松不合身的老头汗衫,低头吃东西的时候脖颈弯折出一道弧度,在远处大排档厨房昏黄灯光的映照下,连耳廓细微的茸毛都清晰可见;他一条腿屈膝垫在另一条大腿下,那是个特别放松的坐姿,仿佛心性未泯的少年,脚尖还趿拉着酒店拖鞋,随着吃东西的频率,在夜风中一晃一晃地。
他看上去其实很惬意,步重华突然无来由地冒出这么个念头。
他隐藏在这芸芸众生中,隐藏在昏黄的灯光,夜市的烤炉,拥挤的车流,热闹的人海里,不用跟林炡那帮人虚与委蛇,不用在刺探的目光中接受监视保护;他既不用压抑自己做个唯唯诺诺的背景板,也不用在镁光灯下成为暴露的目光焦点,低着头颅无所适从。
远处人群已经散了,小混混们被押进车,民警不知道正躲在哪辆车里着急打电话找领导。吴雩一边从碟子里挑花生米吃,一边频频回头望,似乎感到很有趣。
吴雩?
唔?
步重华看着他,心里有种冲动,想问你是不是偶然也会对现在的生活感到一丝满意,哪怕只是一丝而已?但他张了张口,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来,问的却是:
你有没有想过要争取晋衔,或者考虑下以后提拔的事?
当领导啊? 吴雩诧异地瞅了他一眼。
步重华盯着他,点点头。
算了吧,我又不是那块料,而且当领导岂不是要跟很多人打交道。吴雩顿了顿,又瞅一眼步重华,自嘲地笑起来:我光对付你一个领导就已经够烦的啦。
步重华久久看着他,安静地不出声。
这样也很好。
他可以暂时先缩在保护壳里,偶然探出头换口气,看一看外面那个光怪陆离的陌生世界;他不会永远都感觉到孤独而无联系,只要有人足够耐心,能一直坚守在他随时可能冒出头来的洞口。
你笑什么?
步重华淡淡道:我没有笑。
吴雩有点狐疑:你那是嘲笑对吧?
你看错了。
吴雩挑眉打量他,良久才用筷头向他一指,点头决定:那片子我不给你看了。
步重华呵斥:我本来就不要看!
夜市渐渐恢复热闹,打翻的桌椅被扶起来,新一炉羊肉串在烤架上滋滋冒油,腾起白色的雾气,笼罩了远处繁华的夜景和变换的红绿灯。
步重华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廖刚。
喂,步队?李洪曦他老婆左秋刚从香港赶回来,现在我们局里接受询问,提供了一个突破性线索!
步重华和吴雩对视一眼。
她认出了巴老师,也就是嫌疑人高宝康那个朋友的速写画像。廖刚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强行压抑着激动:她说,她见过这个人。
第31章
差不多大半年前, 我开始隐隐感觉他有异常, 但始终抓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直到四个月前我准备去香港, 他那表面假装依依不舍,私下却难掩庆幸雀跃的态度,才终于让我正式敲响了警钟。
左秋跟孟昭最近接待的家属都不一样。她受过高等教育, 言行中能看出良好的教养,穿着纯色真丝衬衫搭配阔腿裤,脖颈上系着一条垂坠感很好的丝巾, 虽然是连夜赶来, 但脸上仍然保留着白天的妆容。
孟昭将一杯热水轻轻放在她面前,温和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有一次我从香港请假回家过周末那是一次临时决定的突击行动。左秋捂住通红的眼睛, 少顷抹了把眼角,说:家里没有任何异状, 我老公看上去也很正常,惊讶中不失激动和喜悦。我们出去吃了饭, 看了电影,手拉手回家,小别重逢尤胜新婚;我在内心暗暗嘲笑自己的多心和敏感, 直到深夜时突然惊醒, 就那么无来由地,发现床另一侧是空的,客厅里隐约透出灯光和说话声。
这事可大可小,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左秋披上睡衣,轻轻打开卧室门缝, 只见有人坐在沙发上背对着她,身形略矮胖,声音却十分沉稳,隐隐有种上级导师对下级说话,既平和又不容拒绝的感觉。
李洪曦垂着两手站在客厅茶几边,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不清表情,但夫妻间超乎一般的感知还是让她察觉到,自己的丈夫此刻正罕见地心烦意乱:怎么可能?她怎么就突然不见了?现在怎么办,万一查到我们该怎么处理,这风头浪尖上
这种事多了,没那么容易查过来,更不会查到你。那人顿了顿,话锋一转: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
她带走了我们的大生意。
李洪曦神情迷茫,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什么,但紧接着脸色剧变:什么?!你说的是怎么会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客厅陷入了不祥的安静。
人无所谓,大生意不能丢。许久后来人终于再度开口道,声音中有种寒冷的低沉:我已经安排了人手去处理这件事,尽量处理得越干净越好,但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万一明白了吗?
左秋屏住呼吸,她从没见过李洪曦露出这种奇怪的脸色,似乎在恐惧中又夹杂着一丝嫌恶、愤恨和不甘,幅度轻微但用力地咬牙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来人这才似乎有些满意,点了点头,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