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翻云覆雨的手,偏要摧垮少年的梦。
两桩喜事刚热热闹闹的过去,叶明珠刚松了一口气,以为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叶家却又要变天下雨了。
叶明蔻回来了,带着陪嫁的几个丫鬟,并一堆物什,在一个安静的午后进了叶府。
她来时,阳光已经冷掉了,晒在人身上衣服上,感觉不到暖意,叶明珠有些不安地拉了拉秋华,问她怎么了。
秋华摇了摇头,只说:“老爷和夫人吵架了。”
她又忍不住问道:“是陆老夫人又欺负阿姐了……?”
秋华又摇了摇头,说:“夫人自上次回去之后,拿出当家主母的威风来,把府内治理得上下铁板一块,没人再敢帮着老夫人刁难夫人,秋姑娘又走了,没人给老夫人出主意,老夫人恨着夫人,但也无可奈何。”
“前些日子老夫人病了,夫人忙前忙后的,尽心尽力地侍奉,结果郎中说老夫人是郁结于心,这才久病不愈。老夫人听了,挣扎着爬起来拉住老爷,哭着说:‘我儿,若是能早日抱到孙子,便是死也心甘了’,登时大声咳嗽起来,唬得老爷吓了一跳。”
“晚上老爷就踌躇着和夫人说想要纳妾,夫人说了声好,第二天起来就安排下去了,今天上午才喝了慕容姨娘的茶,中午就叫我们收拾东西回来。”
陆子孝居然还是纳了妾。
——“即便没有了我,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秋晚兮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她眉目温婉,语带笑容,一语成谶。
“别听秋华瞎说,我只是想家了而已。”屋上嵌的木窗向外打开,叶明蔻站在窗边看着她们,衣裳是崭新的丝绸缎子,头发是刚挽的抛家髻,她像尊金箔纸裹成的菩萨,眼里有着过尽千帆的沧桑,那双眼睛平静无波,是不浮片毛的一捧弱水。
好像那些情与爱,是下了一夜的雨,地上的积水,天一亮就蒸发,从她身上消失的干干净净。
她不哭不闹,不恨不怨,却更叫人害怕,怕她是委屈狠了,心都死了。
白瑜怕,老夫人怕,叶明珠更是怕。
府里下人议论纷纷,沸水似的吵开了,不知情的说是大小姐因为嫁过去四年还生不出孩子,被夫家休了赶回家来了。
各种风言风语以各种方式冲进叶明珠的耳朵里头,府里的老婆子大媳妇围在一起说闲话,磕着瓜子的胡妈妈“啧啧”个不停,拍手说:“瞧见了吧?太强势的女人没有好下场!从前大姑娘没出阁的时候我就说了,她那样的人,在家里作威作福,到了夫家,没人惯着她!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你们今天听我的话,好好的孝顺公婆,相夫教子,好日子才在后头呢,要不然,像大姑娘这样,脸一垮,背着东西灰溜溜到家里来,谁待见她呢?”
“别想着王妃还像上回那样给她撑腰啦,事情闹大了,没脸见人的还是女儿家,女儿家的脸面是哪里来的?还不是男人给的!老婆子我生了两个儿子,丈夫也好,就是奉行三从四德,明白女人以柔顺为准则,才活得这般快活,只看你们信不信吧。”
一旁的女人们深信不疑,活脱脱一个大型女德班现场。
“胡妈妈,你可不止生了两个儿子,还生了八个女儿呢,可真是十全十美啊,要是生了七个女儿就有儿子,合该夸你一句长长久久呢!”
叶明珠脸上阴云密布,带着一身风雨雷电从外面走来,众人俱是一惊,低头不敢再说,只有胡妈妈存了犯太岁的心,不嫌事大,继续不咸不淡的说下去:“是,姑娘说的是,少生一个赔钱货,老婆子更高兴呢。”
“那你老子娘怎么当初把你生下来呢?”她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眼里压着风雨欲来,萧瑟严冬。
“你老子娘怎么当初没把你溺死,送人,让你好好的活到现在,让人戳着脊梁骨,老脸不要来编排我阿姐,你说话啊,赔、钱、货。”最后几个字她一字一字咬来,抑扬顿挫,发了狠劲。
“你这个老货怎么不去死呢——”
胡妈妈“霍”的站起来,声战气抖,皱得核桃一样的瘦尖脸上青筋暴起,她气血上涌,脸上红黄交驳:“姑娘!我可是老夫人的陪房,这府里谁见了不敬一句妈妈,怎么由得你这样辱骂!”
“我骂你了吗?”叶明珠居高临下,“我骂的是赔钱货,赔钱货老了就是老货,我骂的有什么不对吗?”
“还有,你既然知道媳妇对待公婆要孝顺,妻子对待丈夫要恭敬,母亲对待儿子是宝贝,对待女儿是厌弃,那你作为一个下人,下人对主子是这个态度吗?桃花!给我上去掌嘴!”
她一声厉喝,穿破惊云,在场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胡妈妈已经哭天抢地闹起来了。
“我这么大岁数的人,跟着老夫人过来的,让一个小辈的教训!没脸活了,没脸活了,我要哭老夫人去,生下这些没规矩的儿孙来!”
胡妈妈是府里老人了,周围的人一叠声开始劝叶明珠消气,桃花素来胆小怕事,哪里敢上去,拿一双眼睛怯怯的看向叶明珠。
“桃花,连我也使唤不动你了吗?”
“杏花!菊花!你们上去给我按住这个披着女人皮的臭男人,桃花!我再叫你一次,上去——给我打!”
那三字有如金科玉律,又像道士的符咒要诀,桃花被她脸上骇人的神色镇住了,身子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
眼看着三个丫鬟上来围住自己,胡妈妈干脆倒下去,撒泼打滚起来,扯了嗓子叫唤:“哎呦!你们——你们快去请老夫人来啊,反了天了!反了天了!今日敢打长辈,明日三姑娘不定做出什么杀头大祸来,哎呦——反了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