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江府上下仿佛变了天。
公主离开了,除了一碟子葡萄以外什么也没留下,孟柔吃完葡萄,便以为事情就算完了,但次日一早,大夫人就派两位嬷嬷过来教习她规矩礼仪。
孟柔原本还有些发怵,可嬷嬷们却十分和蔼,不打人巴掌,也不拍人手板心,每日所教的也与傲霜指点的差不多,但比起“要如此”以外教她更多的是“为何要如此”,明白各种礼仪规矩的背后的道理之后,孟柔也能够一通百通,进益比先前更快了。
府里下人们的态度也和缓许多,不但院外的人向她问好时都挂上笑容,就连偏院里头的侍婢们也都对她和善许多。
最后还是珊瑚告诉她原由。
“娘子得了公主青眼,日后或许还会被叫去陪侍左右,少不得要把规矩练熟些,夫人拍人来教习,或许是想娘子在贵人面前,也能替家里挣些光。当然,这只是奴的猜测而已……”
珊瑚话说得漂亮,但孟柔心里明白,大夫人不是想让她给江家争光,是怕她给江家丢脸罢了。
可他们都误会了,她并没有得公主青眼,只是给公主剥了盘葡萄而已,甚至就连这盘葡萄,最后也落到了她、珊瑚和砗磲的肚子里。
不管孟柔自己心里怎么想,江家除她以外的所有人似乎都认为公主还会再次召见她,孟柔也不争辩,反正她平日里也无事可做,就安心听嬷嬷们安排着学习各种规矩。
正如孟柔所料,一直等过了重九,公主仍是没再召见她,反倒是母亲何氏再次上门探望。
天气越来越冷,西厢房里虽不至于烧上炭火,但门窗都已经挂上了厚厚的暖帘,何氏穿着一身狐皮裘衣,进到屋子里,反倒被热气蒸得发汗。
“你这屋子倒是好,也不知墙上糊的是什么泥,这样防风,天气再冷也不怕。”
何氏脱下裘衣,里头穿的是件丝绸衣裳,金线绣的缠枝纹艳丽夺目,见孟柔一直盯着,便扯着身上的衣料给她看。
“这是你弟弟给我置办的,他头回领俸银,高兴坏了,想着法地要孝敬我,这不,秋天还没过,冬天的衣裳都给我买齐了,还有两条丝絮的被。”何氏感叹,“如今总算是熬出头,我竟也能穿上皮毛衣裳,哪里还像从前一样用树皮挡风……哦,这都得多谢五郎,他是个有出息的,又能安排,连带着把你弟弟也给带出息了。”
孟柔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日她一同江铣提起孟壮的事,江铣便寒着一张脸不吭声,本以为他不愿意,这事就没后了,可他却还是给孟壮安排了活计和住所。
看何氏这样容光焕发,想必江铣确实安排得不错。
“母亲和阿壮高兴就好。”
何氏确实高兴,也很得意,试问谁家女婿高升、儿子当官,能够不得意?只可惜她在长安人生地不熟,左邻右舍又都是胡商和舞女,说不上几句话。好不容易见到女儿,自然是不吐不快,恨不得把满腔得意高兴之处全都宣泄出来。
母女俩说了半晌话,珊瑚进来添茶,见孟柔冷得嘴唇都发白,连忙取出披风给她披上。
何氏凑上去摸了摸:“这披风摸着比寻常丝絮都要硬,莫非是棉?我那日在西市上也看见一件,看上去同柳絮差不多,但价格比丝絮还贵,说是生在花瓣上的,没有蚕丝上的那股子腥气……”
实则都是胡商卖货时的话术,何氏初听时不屑,如今见着真货,反倒信了几分。
“江五当真是个会疼人的,好东西都紧着你来用。”何氏艳羡地摸了又摸,摸到孟柔手背时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冰?”
长安地气虽比安宁县热些,入冬也更迟些,但孟柔上回落水寒气入体得了一场大病,不但月事持续不尽,还比以前更加怕冷,现下还没到冬日,手脚就冷得像冰一样。
大夫人院里还没用上炭,她是小辈,不能越过长辈的用度,因而也不能烧炭火取暖。从安宁县带上来的冬衣就那么两身,都套上了还是觉得冷,就只能这么生忍着。
等到十月大家都能用上炭了,或许能好些。
及笄礼上落水的事,孟柔并没有告诉母亲,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什么理由,便只能摇头说不清楚。
“我记得你小时候可闹腾,下雪天气都穿着单衣裳到处跑,怎么到了长安反而金贵起来……”何氏奇道,“你不会是有孕了吧?”
边上珊瑚听见这话,险些失手跌了怀里的茶壶。
孟柔倏地抽回手:“怎么可能?不、不会吧……”
有孕?那便是要生娃娃,当人母亲了。
孟柔连连摇头。
她怎么能做人母亲呢?
“怎么不可能!”何氏却越说越来劲,“你嫁给江五都三年多了,以前邻居家的余四娘你还记得吧,同你一起长大的,和你前后脚嫁的人,头生的孩子都已经会叫人了,我上京前还听说,她又怀了,明年春月就要生。”
像孟柔这样成婚三年还未有生育的,才是怪事。
孟柔脸色通红,不知道话头怎么就往上边扯了,臊得不知该往哪里看,珊瑚似乎也对这些话不大自在,添满茶就抱着壶出去了。
何氏瞅瞅左右无人,过去关上门,又回来低声道:“你们俩平日里是怎么圆房的,江五以前伤成那个模样,不会是不行吧?若是不行,你可得早做打算。要不找个医工悄悄来看,要是他要是拉不下面子,那就……我去向胡商打听打听,看看有什么偏方,先吃着试试?”
“不用了,阿娘你别去!”孟柔脸颊通红,连连摆手,“五郎他、他很好。”
嫁为人妇三年,她早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娘子,在安宁县和旁人家的娘子一同在溪边浣衣时,大家更是无话不说,荤素不忌。
那时候她年岁最小,又是新婚,常被姐姐们抓来调笑,不把她逗个满脸通红绝不罢休。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早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私下里也偷偷比对过,江铣不是不行,他是……太行了。
兴致一来就不管不顾的,反倒是孟柔,总被折腾得浑身酸软,连喘息的力气也没了。
真要比较起来,她才是“不行”的那个。
“哎呀,咱们娘俩关起房门说自家话,你害羞个什么呢。”何氏看她半晌,皱起眉,“你和江五多久没同过房了?”
孟柔脑袋上不住地冒热气,听见这话更是连连摇头,何氏追问好多回才蝇声道:“有一个月了。”
事实上,打从她上回落水之后,两人便再没同过房。
孟柔的月事是前几天才停的,这些天江铣又忙得很,难得回家不是醉酒就是倒头就睡,哪有什么机会成事。
何氏环顾四周,几乎看不出有男子起居的痕迹,眉心拱起个川字。
“江五有多久没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