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吟吟的望着他:“陆家已有了哥哥一个武全才,我若再露了武艺,传进圣人的耳朵里去,岂不更遭圣人猜忌?”
“你竟瞒了我七年……”
他初见她时,她才十岁,武将之家的女儿,竟连把匕首也拿不稳当。
行走坐卧之间,却端庄优雅,丝毫挑不出错来,倒是与西屏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毫无二致。
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面色愈发的苍白:“你对我的种种情意……也是……也是假的?”
陆温嫣然一笑,柔柔道:“怎么会呢,景之哥哥。”
她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辜负真心的人,一直都是景之哥哥自己呀。”
秦安侯府虽是西屏郡的世族,却庸碌之辈频出。
到了姚父这一辈,虽世袭了爵位,却是西屏郡顶尖的纨绔,还是个败才,不过几年,就因挥霍无度,将侯府本就稀薄的底子亏空了个干净。
姚父便又是个好脸面的,便是紧了家中的妻儿孩子吃穿用度,也要在外呼朋唤友,斗鸡走狗。
姚夙少年时,没少吃家中银钱紧俏,赤贫如洗的苦头。
那一年,他将满十二,他笔耕不辍,洋洋洒洒写出一篇针砭时弊的策论来,得了西北大将军陆祁的青眼,亲自将他领入军中教习武艺兵法,待之如亲。
他领了西北无数军功,仕途一路顺遂,从一介赤布白衣,一步步攀升为将,到最后领了陛下的十二亲卫军之一的虎贲卫,可谓明珠璨璨。
连带从前门可罗雀的秦安侯府,都成了炙手可热的清贵门庭。
他喉头一滚,又是一股腥甜溢了出来,他大口喘着粗气:“七年师恩……是我负恩昧良。”
“啧啧。”
陆温语气满含轻蔑:“真是没用啊,才两掌,就将你打成了这样,你这样身娇体柔的将军,连个女儿家都不如,是怎么上的战场?怎么收复的苏凌郡?”
姚夙心中一痛,黯然低眸。
她将他的胸口踩在脚下,足下用力,重如千斤,嗤笑一声:“哦,原来是跟在哥哥身后,白白替了哥哥的功劳啊。”
她如此冷淡绝情,所思所言所行无一不是恨他至极,竟是越听越是悲戚,悲从心起,鼻头一酸,默然垂泪:
“栖儿……你竟如此恨我……”
她陡然伸手,扼住姚夙的下颌,好奇的左右转了转,仿佛思忖着什么,良久,面上略含讶然:
“景之哥哥,你是原先就长得如此丑的么?”
是她原先在祁州郡见过的好男儿太少了么?
竟会觉得他是天人之姿,如今一看,不过一双眼睛一双耳朵一只鼻,和旁人并无什么差距。
因经年边塞雨打风吹,连肌肤都是粗糙无比,泛着蜜色的油光,全然不似谢行湛那般玉白莹润,清隽至极。
她当初,究竟看上他什么了?
这话刺得他一噎,心中愈发难受,低声喃喃道:“栖儿,都是我对不住你……”
陆温淡淡道:“原来情人眼里出西施是真的,没了我先前对你的痴恋,你这张脸,真是一也不值,多看只觉恶心。”
她一言一句如同锋利的冰刃刺进他的心窝,五脏六腑仿佛都疼得快要他喘不过气了。
“栖儿,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愿你眼中再无我……”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淡然而慵懒:“你之罪一,罔顾师恩,口蜜腹剑,你之罪二,见异思迁,朝秦暮楚,你之罪三,追名逐利,恬不知耻。”
她柔柔一笑:“若不是此刻杀了你,要摊上淮安郡主的官司,我真想现在就送你入阎罗殿。”
字字句句,沉静却铿锵有力。
乌沉沉的云朵,如泼洒群山的墨汁,侵染了高悬在天的皎然明月,一阵狂风席卷,突如而来的雨势如山间乱石砸向广袤天地。
陆温不欲再辩,携幼儿转身离去。
姚夙双目暗沉,任由疾风瀑雨扑打着他的身体,心中郁愤难言,只觉如手扼喉,难以呼吸。
“娘亲娘亲。”
回廊下,那孩子睁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满怀期待的望着陆温。
陆温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便知寻这孩子家人的重任,是当仁不让的落到自己手里了。
诚然,如谢行湛所说,夜宴司谍网遍地,要寻孩儿血亲,应是不难,她干脆一鼓作气,将孩子送到夜宴司去。
虽然她不知夜宴司的官邸何在,但是堂堂正二品大员,左都御史谢行湛的府邸,就在朱雀街梧桐巷。
但……
她见他一次,心跳就扑通而上,难以平止。
她自丧母失怙,尝遍人间冷暖,亦晓世态炎凉,便立誓余生孤寂一人,绝不会再将一颗真心奉去旁人。
因此,她待谢行湛,是个什么样的心思,她说不清,但决计不是恋他、爱他、痴他。
于是她提笔手一封,洋洋洒洒的将那封信纸写满了,塞进孩子的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