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二叔愣了下,接着叹气:“吴二哥,你这话说的也实在,只是呢,我们小门小户,他年纪又小,又没人照顾,我那个铺子养家之外也没多余的银子,就算知道他是可造之材,又哪供的起?”
吴能等苏二叔说完了这才重又开口:“你的难处我也明白,只是这么一个小哥,又勤力又聪明,若一辈子做小生意人,岂不可惜?”
苏二叔又重重叹气,吴能肚内早有主意,只是这事还要回去和柳氏商量,拍一下苏二叔的肩就道:“也别这样唉声叹气,说不得以后就有好处,我们先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吴能这样说,苏二叔也明白苏桐再不能去吴家做伙计了,也没再多说,和吴能一起回去。
苏二叔这一路高高兴兴地去,垂头丧气地回,两人到了地方各自回家。茭娘已经在后门看见苏二叔垂头丧气地回去,等吴能一进门就拉着吴能的袖子:“爹爹,怎么苏二叔这样垂头丧气,是不是苏小哥不愿意来我们家做伙计?”
吴能已经改了主意,自然不能告诉女儿,随便说了句敷衍了女儿就去寻柳氏。茭娘见吴能去寻柳氏,晓得其中必有蹊跷,蹑手蹑脚地绕到卧房窗下。
柳氏见吴能进门,起身要给他倒茶,吴能示意柳氏坐下,这才对柳氏道:“原先我觉得,这苏小哥为人好,他既没了父亲,到我们家做个伙计,也不算辱没了他。”
柳氏坐下时候顺手拿起一件针线在做,听到吴能这样说就把针在头发上磨了磨,继续做着针线:“你啊,有话就直说,不用绕这么一个弯子。”
吴能又迟疑一下,柳氏把手里的针线放下:“你到底打了什么主意,快些说来,这样磨磨蹭蹭的,倒不像你了。”
“我今儿去苏小哥家里,听到他在读,又一细问,他虽失学这么久,却也从不忘了读,有了银子除了孝敬母亲,就买来读。如此美才,哪能久在市井。”
吴能一口气把话说出,说完还紧张地倒了杯茶喝。柳氏仔细看着吴能,吴能抬头望着自个媳妇:“你这是怎么了?”
柳氏叹气:“你别异想天开,想要供苏小哥读,这读要花许多银子不说,就说……”吴能没有接妻子的话,只是看着柳氏一动不动。柳氏叹气:“罢了,就晓得你心里面,还是耿耿于怀当年公公婆婆没让你继续读下去。可也不是我说句重话,这能入学做秀才,再考中举人,进而成进士,都是天上曲星才能做的事,小小市井人家,供孩子读上四五年,能算的账,会写信,懂得上衙门应酬就可。至于别的,哪有这么大的福气。”
茭娘偷偷潜在父母卧房窗下,谁知听到的竟是这样一番话,茭娘一时不知心中该做何想,伸手揪下身边桃树的叶子,在那心烦意乱地撕扯着叶子。
“我晓得,道理我都晓得,故此这么些年,我从没怨过爹娘。”吴能安抚妻子一句,接着继续说道:“只是你今儿没见着,那苏小哥说去做功课的时候,面上神色。人同此心。”
“家里银子都是你挣的,你要拿去做什么,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柳氏赌气的话刚说到一半,手就被吴能握住。
柳氏用手擦一下眼角的泪,刚想开口说话就听到窗外传来柳二爷的声音:“茭娘,你蹲在窗口做什么?你爹回来了吗?”
柳氏把吴能推了一下,打开窗时,茭娘正好直起身,和柳氏打了个照面,茭娘晓得自己这样做不对,脸罕见地红了下,强挤出一声:“娘,舅舅回来了。”
柳氏知道方才的话茭娘必定听到了,对茭娘有些好笑地摇头,示意茭娘上楼,这才对柳二爷道:“哥哥,你妹夫方才就回来了。”
吴能已经走出卧房迎着柳二爷拱手:“舅兄还往屋里请。”郎舅二人进了堂屋,各自坐下柳二爷这才问吴能:“你昨儿说的话,我觉着很好,怎么这会儿不见苏小哥在前面铺子里?”
柳氏端着茶走进,听到这话就插嘴:“哥哥,他又改了主意,方才和我商量来着。”柳二爷哦了一声,吴能已经把打算说出。
柳二爷听完吴能的话久久不语,柳氏正待开口问,柳二爷已经叹气:“我竟不知道妹夫虽没孟尝之财,却有孟尝之心,也算是件奇事。只是先撇下银子这些不说,若苏小哥异日高中,并不报恩,你将如何?”
“施恩若望报,那不如去给菩萨塑了金身,还要报的更快一些。我做这件事,只求问心无愧,并非为报答。”
“那若是他不但不报恩,反而还觉得,这件事是一生之耻,转而□□你,甚至灭门你家人,你又当如何?”
柳二爷在吴能回答后,又飞快地问出下一句,这问话让柳氏惊讶,起身叫了声哥哥。
柳二爷对着柳氏摆手,依旧问出来:“若不报恩,反觉是耻,你将如何?”吴能也已站起身,对柳二爷长长一揖:“舅兄的意思,我十分明白。然则朗朗乾坤,若苏小哥真是这等狼心狗肺之徒,肆意对待恩人,甚至要灭恩人满门,这样的人,也定会自己灭……”
“朗朗乾坤之下,颠倒黑白的事多了。不然又怎会有人心不古之说?”柳二爷打断吴能的话,冷笑说出这么一句。
吴能突然大笑起来,这让柳氏兄妹都感到惊讶,吴能笑完才对柳二爷道:“舅兄的意思,我明白了。若要施恩,就按自己的心去做,不管对方报也好,不报也罢。至于以后,就交给上天。”
柳二爷摇头:“不妥不妥,若天下人都只……”
“舅兄这话我明白,只是我心意已决,还望舅兄代令妹成全。”说完吴能又是一揖到地。柳二爷对柳氏努嘴:“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了,妹妹,你就答应他吧。”
柳氏望着丈夫,轻叹一声:“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是我可和你说的清楚明白,我们娘儿俩的费用,你可不许克扣,还有女儿的嫁妆……”
说着柳氏用手捂住嘴,把将要逸出的哭声给压抑回去。吴能瞧着妻子伤心,伸手去拉柳氏的手:“你我夫妻这么些年,难道还不晓得,我宁愿克扣自己,也不愿克扣你们。”
见柳氏低头还是不说话,吴能又笑了:“况且若自不量力,乱做好事,那就不是做好事,而是邀名。我岂是做这些事的人?”
当着柳二爷,柳氏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吴能一下:“你也好意思说这个,还让哥哥瞧笑话。”吴能微笑不语,柳二爷轻叹一声:“妹夫做这样举动,自然也不会挟恩,把外甥女许配给他了?”
吴能没有说话,柳氏就已知道吴能的意思,心中为茭娘感到伤心,没有说话,只轻叹了一声。
茭娘虽然上了楼,但有些不放心,还是悄悄地走下楼梯,靠在门边听,等听完来龙去脉。又听到最后几句,茭娘不由有些伤心,但不敢出声让爹娘知道,只是悄悄地重又上楼。
楼上摆设和往常一样,但这会儿瞧在茭娘眼中,却只觉得所有摆设都显得那样暗淡,一点精神都没有。
茭娘打开镜袱,看着自己的相貌。昨日照镜之时,满是欢喜高兴,今日却是愁眉苦脸,看不出半点欢喜。
茭娘见眼角有泪,伸手把眼角的泪给擦掉,来到窗前推开窗,运河还是那样缓缓流淌,茭娘用手在窗子上随意描募着,那个年轻的,爱笑的英俊小哥,从此和自己无缘了?
柳氏缓步上楼,见女儿靠在窗前,一脸失魂落魄,晓得女儿必定是听到他们商议的事。柳氏走上前按住女儿的肩膀。
茭娘抬头看着自己的娘,柳氏把茭娘眼角的泪擦掉,柔声道:“茭娘,你爹爹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又说施恩不望报,若是把你许配给他,就成挟恩以报了。”
“娘,您的意思我知道,况且,”茭娘直起身,看着窗外的运河:“若他有一日,高中成龙,那自然不是我这样的市井女子能配的,他该配的,是名门娇女。娘,你说,我这样的人,又怎会去站在他身边,和他……”
柳氏听出茭娘话里的伤心,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娘的茭娘,什么样的人配不上呢?只是你爹,你爹他……”
“娘,我不怪爹爹,爹爹既然有心,也是好事。”茭娘虽然努力安慰着柳氏,但眼泪还是忍不住滴落在柳氏的肩头。
吴能见妻子上楼后久久不下来,担心女儿把心事存在心里,也悄悄上楼,透过门缝看进去,见女儿和妻子相持而哭。吴能徘徊良久,不好进去劝说,重悄悄下楼,寻来陈婆子,吩咐她今天做两样茭娘喜欢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