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沉,闲诗独自坐在寝房外的门槛上,一眼不眨地凝望着水雾蒙蒙的夜空沉思。
距离花流云离开已经过去七八个时辰了,她嘱咐过守门的家丁,一旦花流云回来,就立即过来通知她,可等到现在,她也没有等到那个答应她会来报信的家丁。
此刻正下着瓢泼大雨,否则,她便坐在高高的屋顶上放眼望去,那样好像能看得更远一些。
夜风夜雨携来青草与泥土的芬芳,闲诗偶尔闭上眼睛深深地吸吮一番,以此消除内心的焦虑与彷徨。
她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故意将花流云当成了可以战无不胜的神人,其实,花流云并不一定能战胜杜有。
譬如杜有将闲燕藏到一个极其隐秘之所,除非他本人其他人一概找寻不到,譬如花流云的功夫并非传言中那般出色,根本不是杜有对手,又譬如成亲的时候杜有让其他女人来当闲燕替身,避免被中途抢婚……
闲诗觉得自己的担忧就如同那些连成线的雨珠,只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而不会有所少去或消失。
今夜无论花流云回不回来,会不会给她带来消息,对闲诗而言,都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因为今夜若救不回闲燕,明日杜有便会迎娶闲燕,而那日杜有没有从花流云手中将她抢走,将心比心,想必杜有出于防备与报复,也定然会做好十足准备,不会让花流云从他手中将闲燕抢走。
当闲诗颇为懊恼地觉得天亮之前不可能会等到任何消息的时候,黑漆漆的雨雾中竟响起了从远及近的脚步声。
闲诗兴奋地站了起来,哪怕眼前什么都看不见,还是瞪大眼睛仔细寻找。
没一会儿,那个守门的家丁披着一身水雾出现在她面前。
“少奶奶,你还在等呢?”家丁对闲诗深夜执着的守候十分吃惊,迅速脫去身上的蓑衣,再将湿淋淋的手在身上擦拭干,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已经带着热度的信函,交给闲诗道,“给。”
只见信不见人,闲诗一边接过信,一边问道,“你家少爷没回来?还是……”
这个家丁也是心善之人,暗地里也觉得少爷如此冷落娇:妻实在过分,一时间既想要说出真话,却又生怕真话说出来会惹得少奶奶伤心难过,便支吾了几声才道,“少奶奶,少爷说他把事情忙完了就回来。”
家丁回答的时候,闲诗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函,只见里头写着苍劲有力的几个大字:人已救,妥安置,明日见。
闲诗喜上眉梢,一边收起信函,一边对着家丁一脸感激道,“谢谢,谢谢!”
“应该的,应该的。”
家丁笑得尴尬地离开,闲诗接着灯笼的光亮再次将信函打开,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遍,心中的开心与感激便增多一分。
信中虽寥寥数语,却将她心中所有的疑问与忧愁解散,她不用再担心闲燕会不会营救失败,也不用担心闲燕一旦回家会不会又被杜有给抓去,更不必疑问什么时候能见闲燕一面。
最后,闲诗将眸光定定地落在“明日见”三个字上,也许,花流云其中的意思,还蕴含了他与她明日也能相见的意思,否则,花流云怎会托话给那个家丁?
她曾经怀疑过花流云是不是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男人,但今日之后,何须再怀疑?他不是!绝对不是!
他的心并不像外在表现出得那般随便冷漠,为人处事更不像言辞上那般轻佻不可信。
瞧,他一出手,便迅速利落地将闲燕顺利救出,且将她安置妥当,解除了她所有后顾之忧。
对于花流云的印象,闲诗又开始发生转变,心湖中的涟漪此起彼伏,久久无法平静。
待雨由大转小,闲诗已经下好了一个决定,回房找了一把油纸伞,撑开便朝着花流云的墨云轩快步走去。
无论花流云是今夜回还是明早回,必定先回他钟爱的墨云轩,反正今夜她已经不可能睡着,倒不如在墨云轩等他来得更加心安。
而且,他帮了她这么大一个忙,她是不是该拿出一些回报的诚意?
一边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回报花流云的恩情,闲诗一边东张西望地走着,十分小心翼翼。
之前小梅与小菊叮嘱过自己的话她都记在心上,虽然花家二老以及花流云都不在家,但她也得注意自己的身份,深夜在家里走动这种较为出格之事,还是不要让别人瞧见得好。
花流芳出阁前后所住的芬芳居与墨云轩紧邻,闲诗路过芬芳居的时候,明知花流芳已经回去夫家,但还是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让她的眼神深深地定住。
芬芳居的庭院中央,站着一个男人背影,虽只一个湿淋淋的背影,但闲诗一眼便认出,那人是余呈祥。
而庭院中央,除了余呈祥,再无其他人。
闲诗不解,深更半夜暴雨之时,余呈祥不在自己房间里安睡,跑来花流芳的居所淋雨做什么?难道是睹屋思人?
若真是睹屋思人,可见余呈祥对花流芳实在是用情至深,也许他是以这种自虐的方式来排解对她思而不得的痛苦吧?
闲诗哪里知道,自己只猜对了一半,余呈祥确实对花流芳用情至深,但今晚
,他来此地,不单单是睹屋思人那般简单,他是需要依靠思人来排解身上荡漾之肆虐。
就在闲诗定定地看着余呈祥的背影,感慨万千的时候,天上的雨又开始增大、增大。
闲诗手上小小的油纸伞根本不胜如此瓢泼大雨,连忙移动脚步朝着墨云轩小跑而去。
此刻若是白日,她可能会进去安慰余呈祥几句,分散他的注意力,但此刻夜半,为了她以及花流云的名声,她还是默默走开为好。
只希望余呈祥那般憨直善良的男人,能早日与花流芳撇清关系,找到真正适合他的人生伴侣。
墨云轩跟其他住所一样,除了一盏幽暗的灯笼挂着,并无其他光亮。
花流云曾经的五任妻子因为事先知道擅自踏入他居所将要付出的代价,是以哪怕墨云轩大门敞开,也不敢轻易进去。
但花流云惟独没有对闲诗说过不准她进他的居所,是以闲诗毫无顾虑地踏进了他的墨云轩,在灯笼下找了一个位置,就地坐了下来,然后是漫漫的思索与等待。
翌日天亮之前,芬儿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站在花流云寝房门口的闲诗,吓得脚下一软,一不小心便被台阶绊倒而摔倒在地,一副活见鬼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