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玉蝶端坐在战马上,看着快马而来的四位将军。
这原本是父亲安排镇守四夷的四安将军,为了岐国的安宁,他们分别镇守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出现在天门山只能说父亲深谋远虑。
虽已中年,可一日为邵家军便毕生都是邵家军,四位将军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单膝跪下,异口同声:“属下见过三小姐!”
邵玉蝶深吸一口气:“诸位将军请起,可有父兄下落?”
四位将军眼圈泛红。
“尸首亦可。”邵玉蝶眼底发红,勉强克制住自己不带着颤音儿,问。
四位将军落泪了。
南安将军宁守义抱拳:“世子刚烈,背着国公爷跳崖,万丈深渊不可见底,我等半年来下去寻找数次未果。”
大哥和父亲!
邵玉蝶瞪圆了杏眼,可奈何泪水还是顺着眼角滚落,父兄都不是愚钝之人,自是知道被谁所害,如此是不想身死之后再被利用,昏君若是用尸首施恩,邵家必不能生出来旁的心思,反倒要感恩涕零,唯有如此才能警醒邵家京城里的家眷。
可大哥怎知啊!
那昏君打的是斩草除根的算盘!
一口鲜血喷洒,染红重孝白衣,邵玉蝶抬起手缓缓地擦掉嘴角血迹,举目看着面前的将士们,扬声:“邵家儿郎何在?!”
辕门内外站满了人。
邵家军四十三万儿郎蜂拥而至,看到邵玉蝶,有人高呼:“三小姐!邵家军四十三万儿郎俱在!”
邵玉蝶抬头看着面前这些人,深吸一口气,四十三万!天门山六十万邵家军,只剩下四十三万啊!
再次扬声问询:“可有知道主帅等人尸首下落之人?”
此话一出,邵家军四十三万儿郎齐齐跪倒。
没有?
邵玉蝶目眦欲裂,又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在马背上摇晃着,伸出手抓住邵家军大旗,勉强稳住身形。
“三小姐,我等追随三小姐,反了!杀回京城取昏君首级,为主帅报仇!”此话一出,声震山岳,六十万邵家军战死十七万又如何?邵家军的气势从来都不是某个人的视死如归,是上下一心的钢铁之师!
邵玉蝶看着急匆匆奔出来的郭老将军,咬紧牙关平复心情,一字一顿:“邵家军众兄弟!解甲归田!他日邵家归来,定要踏平岐国!”
哗啦啦,卸甲之声不绝于耳,郭老将军站住了,就那么看着,看着邵玉蝶冲他一拱手。
“郭老将军,兔死狐悲不过如此,放我邵家军众兄弟离开,他日邵家归来,再谢你高抬贵手之恩!”邵玉蝶目光湛湛,整个人杀气腾腾,显然拿定主意,若郭良辅不难为邵家军,自己便退走,若难为邵家军,今日不用铁骊逞凶,她邵玉蝶要血染天门山!
白发苍苍的郭良辅像是瞬间又老了十岁一般,摘下腰上宝剑扔在地上,缓缓走向邵玉蝶:“贤侄女啊,老夫与镇国公乃忘年之交,同殿称臣四十载,纵说一句心如刀割也不为过。”
这话出口,邵玉蝶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请郭伯父放我邵家军四十三万儿郎离开天门山,解甲归田去吧。”
“贤侄女,如此动摇国本,铁骊拒不议和,若……。”
“郭伯父,若什么?我邵家被连根拔起,百年来镇守岐国落如此下场,今日若我邵家军四十三万儿郎是忠君之人也就罢了,他们看得比谁都清楚!如此昏君,忠他作甚?若郭伯父想要老骥伏枥,那么就问一问四十三万邵家儿郎,可追随?若追随郭老将军,从此不是邵家军的人,我邵玉蝶一女流之辈,只为寻亲而来,动摇国本的不是我!”邵玉蝶气沉丹田,声音格外洪亮。
话音未落,邵家军众将士都把仅剩的甲胄扔到地上,四安将军站在众将士前,立在邵玉蝶身后:“我等生是邵家军的人,死就是邵家军的军魂!邵家就是三岁小主一声令下,必也要杀入京城,报仇雪恨!郭老将军,无需多言,今日是散了邵家军,还是开战,我等奉陪到底!”
这话铿锵有力。
邵玉蝶也站起来了,目光冷然。
郭良辅长叹一声:“岐国百姓休矣!”
“郭伯父说与我父同殿称臣,交情莫逆,我倒要问问,邵家男丁尽数斩杀,郭伯父可见到了?邵家十二岁姑娘送官妓坊,郭伯父可见到了?我一夜白头的母亲,被戴上镣铐押解出京,郭伯父也见到了吧?邵家何辜?邵家子孙何辜?如今郭伯父还要用我邵家的家法约束玉蝶吗?邵家为君镇守四夷,为民守太平盛世,是祖训!但昏君无道,邵家也绝非愚忠之人!我入宫为妃的长姐暴毙,连有着皇家血脉的侄儿都惨死宫中,你要我邵家如何啊?!要我邵玉蝶如何啊?要我邵家军四十三万儿郎如何啊?”邵玉蝶一纵身扯下来邵家军的军旗,双手用力四分五裂,厉声:“今日我邵玉蝶代祖宗,散邵家军于天门山!若因违背祖训获罪,那就天降九雷诛我当场!”
“三小姐!三小姐!”邵家军的人热血翻涌:“杀回去!杀回去为邵家报仇!踏平昏君天下!”
邵玉蝶抬起手止住众将士的呐喊声,再问:“郭老将军!放是不放?!”
郭良辅身体晃了晃,倒退几步,老泪纵横,冲着邵玉蝶一抱拳:“邵三小姐,老夫惭愧,今日不配定夺,全凭邵三小姐做主吧。”
说罢,一转身回了营盘大帐。
邵玉蝶看着郭良辅的背影,再次扬声:“邵玉蝶言出比必行!他日刀兵相见,必给郭家人三次活命机会!”
郭良辅顿了顿脚步,抬头看着连绵不绝的天门山,三次活命机会啊,这承诺够重了,可是郭家受不起啊。
回身,邵玉蝶把撕碎的大旗分给了四安将军:“兵分四路,回到各部,散兵入民,等邵家归来!”
“三小姐,老夫人何在?”宁守义捧着一块军旗,问。
邵玉蝶抬头望向南方:“发配南蛮,一路必定追杀不断,将军只管安顿将士们平安入民,他日邵家归来之时,便是我们相见之日,走吧。”
日暮斜阳红如血!
天门山营盘辕门外,邵玉蝶看着邵家军离开,烟尘浩荡到空无一人,回头又看了一眼天门山的营盘,翻身上马,怀揣邵家虎头旗一角,找妹妹们汇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