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浅淡的阴云，他看向她眼底，却只在里面看见一片蒙蒙的灰色。
“你不是要我跟你回去吗？”顾灵芷面色平静，眼底波光平和得看不出一丝波澜，“我跟你回去。”
她嘴角轻轻勾着，眼角微微弯着，分明是在朝他笑着，那一点浅淡的笑意恍惚淡入了风中，又似乎隐入了眼底的波光。她轻声道：“如你所愿。”平静的声音里，是她一贯的果断。
风从山间掠过，平常得如同往常的每一个夜晚。可林间树梢发出的细微声响里，隐约藏着些不寻常。
神秘的身影如同一阵淡淡的晚风，若有若无的徘徊在山林间。若是神界的那位映葭上神在，必然不会察觉不出来此时的异常。甚至，她可能从这里察觉出一丝并不陌生的气息。
只是，此时在这里的，不过是凡人顾灵芷。伤势还痊愈的她，注意力都在穆霈云身上，不曾察觉到周围的异动。更无法料想到，有一场巨变正在夜色中悄悄酝酿。
就在距离京城官道不远的密林间，有嘚嘚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一点点朝向京城南城门的方向奔去。距离一点点在缩短，距离真正巨变的时机，也悄无声息地靠近着。
入夜的齐王府，如同往日一般平常。夜色沉静，酒气醇香。听见脚步声，齐王吴弘正微微抬头，“你来了。”
“让殿下久候了。”程振宇拱手行礼完，看了一眼院子里，道：“昭齐没有来？”
“他说身体不适，就不来了。”吴弘正抬眸看了一眼程振宇，“顾嘉乔那边如何？”
“硬骨头。”程振宇摇头轻笑，道：“他许是已经知道顾灵芷的行踪了，并不同意与我们合作。但是没关系……”他那一声笑，极轻，又极其狡诈。他挑眉缓缓道：“燕王那边，已经妥当了。”
“顾灵芷的消息，还有先帝遗诏的消息，只有通过顾嘉乔传给燕王，燕王才有可能相信几分。”程振宇道：“虽说顾嘉乔不同意合作，但找个人冒他的名字去给燕王送个信，还是可以的。”
“即便燕王还有些怀疑，但顾嘉乔已经卷进这件事里来了，躲不开了。”吴弘正看向程振宇，眼中有赞许之色。
程振宇点头轻笑。
“正好。”吴弘正神色微敛，从袖里取出一封信，两指轻轻捏着，嘴角轻轻弯着，眼底透着冷色，“事情一并办了吧。”他手一抬，把信递给程振宇。
程振宇接过信来，动作轻快地将信展开，眸光忽地一凝，而后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这……”程振宇不由得有些结巴，缓了缓神，才道：“这太突然了。五殿下怎么会……”
“我那位五弟，”吴弘正淡淡偏头看了程振宇一眼，打断他的话，道：“估计现在已经快到京城郊外了。再有不到半个时辰，必然率人带着御赐的金令入城。”
吴弘正口中的“五弟”，便是大魏皇帝吴元庆的第五个儿子，五皇子吴弘成。吴弘成的生母出身低贱又早亡，刚满十五岁时，吴弘成被封鲁王，随后陛下一纸诏命他随军前往边境，此后便一直驻守在边境的彤城。这么多年来，吴弘成不曾回过盛京。只除了每年皇帝寿辰的时候，准时送上一份礼物。盛京城里的人，几乎都要忘记还有这么一位皇子的存在了。
吴元庆在这个时候暗中将吴弘成召回，虽然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动，可许多事已经昭然若揭了。
大魏皇城内，天子寝殿前有人凭栏远眺。大内监赵喜取来一件披风，缓缓为吴元庆披上，而后垂手立在一旁，听候吩咐。吴元庆只静静站着，什么话也没说。天上月色淡薄，照得阶前月华清凉如水。
良久，吴元庆缓声道：“你说，”他的声音很慢很慢，“朕召弘成回来，是对，还是……”他声音低了一些，似在喃喃自语，“还是错。”
一旁的赵喜自然不敢搭话，又过了一阵，才听得吴元庆极轻的声音传来，“到底，总好过那两个有弑父夺位之心的儿子……”他缓声吐出最后一个字：“……吧。”
吴元庆仰头看向天空，一点淡薄的月色铺洒的天幕，云层将月华轻轻笼住，只从云丝背后透出一点浅淡的光来。
俞政先前曾查得赵王宫变那日的刺客一名来自燕王府，另一名虽然未曾知晓身份，但吴元庆心中并不是没有猜测的。在俞政最新传入宫中的密信中，已经将吴元庆的猜测证实了七八分，余下的不过差在证据而已。俞政此去，便是为了那足以定罪的证据。
只是，吴元庆并不知道，俞政已经取得了证据，而且不久前在回城的路上遭遇袭击，险些中毒身亡。吴元庆此时想着的，是那个被他召回来的儿子。他已派人秘密保护吴弘成，只要他能赶在今夜入宫，明早的朝会上，他便会宣布，他选定的继承人是吴弘成。
那一个被他忽略了很多年，也完全不被燕王和齐王放在眼里的皇子。
天上的月华淡去，沉沉的夜色，投在齐王府的屋檐下，淡淡阴影将底下的身影笼住。程振宇一手握着信，另一只垂下的手轻轻捏成拳头。他们计划了这么久，大业将成，偏在这关键的时候，眼看着有人横刀来夺他们的果实，哪里能忍？
“这个消息，”吴弘正道：“燕王那里也有。”
程振宇下意识一惊，却忽地反应过来，吴弘正方才说了一句“正好”。那么，就是说燕王那边已经知晓了这个消息，而且有所异动。所有一切，必须提前在今夜完成。
否则，一旦吴弘成回到盛京，局面很可能就变成他们控制不了的了。
“殿下早有计划。”程振宇重新抬头，脸上已经恢复了平素和缓深沉的笑意。
“是计划有变。”吴弘正淡淡解释了一句，“你来得刚好，余下的一些事，非要你去办，我才放心。”
程振宇顺着吴弘正的手势附耳过去，细听了一阵，而后点头转身，正要离开时，忽然想起还流落在外的那个顾家丫头，便道：“那个顾灵芷……”
“她不会对我们的计划有影响。”
程振宇略思索，沉声道：“我怕她手上真的有一份先帝遗诏。”
吴弘正轻挑眉，脸上虽是笑着，那一抹笑在浅淡的月色下有些诡异，他浅笑摇头：“不妨事。”
这样一个要紧的关头，他不会让任何人或者事影响到他的计划。
程振宇很快反应过来，“是那位穆家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