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楼中。
君不白散去右手张狂剑意,那道旁人看不见的剑河也随即消散。揽去衣袖,翩然落回屋檐,在叶仙子身旁停下。
叶仙子挪动几步,让出两片瓦的位置,目光依然停在城中。
君不白踩上青瓦,两人并肩立在一处。
苏州城不如金陵那般昼夜通明,整座城都悄然睡去,唯有零星一点的灯光沉在夜里。
后院菜巷飘出一抹葱香味。
君不白探去目光,罗老太太在后门支起饼摊烙饼,烙着葱油饼。新出锅的饼香酥可口,被老太太徒手从油鏊子上捏出,丢去菜巷子的阴影之中,阴影里,乔庄成摊贩的归农山庄众人交替守夜,几口吞下油饼,不至于饥肠辘辘,没力气应对长夜。
一捧碗的乞丐跳去后巷,朝老太太拱手作揖,然后在老太太的饼摊前坐下。
老太太烙出新饼,全数丢给乞丐,乞丐也不怕烫嘴,狼吞虎咽啃个干净。
十张油饼下肚,乞丐脸有血色,老太太又烙出五张饼,用荷叶包好,递给乞丐。乞丐小心翼翼踹回怀中。
几只灰鸽穿过夜幕,在老太太的饼摊前飞起又落下,乞丐捧着破碗追着一只灰鸽掠向城西。
君不白摇头,这天下楼后巷,都快成了归农山庄的地界。
不过城西大都是穷苦人家扎堆,有何事需归农山庄如此大张旗鼓。
城北茶楼上,有人拨弄琴弦,琴声萧瑟,落木三分,让人伤感一时。
君不白不懂音律,只觉得这琴音太过低沉,扰得人不能安睡。也不知那琴师是喝醉酒抚琴愤慨,还是出门忘带茶钱,想用一首曲子抵债,这等杂音,实在大煞风景。
一只灰鸽从君不白眼前飞去城北,君不白顺然明了,那琴师也是归农山庄的人。
过了一盏茶时间,琴声戛然而止,君不白耳边清静不少。
在君不白看不见的城东,有个骑牛的老汉扛着锄头进城。
苏州城夜里城门有人守关,闲杂人等不得进城。
一只灰鸽落在老汉的黄牛牛角上,墙上守夜的巡防兵士脸色骤变,匆忙奔下楼,开了角门,放老汉与黄牛进城。
老汉骑牛进城,直直奔向城西。
城西屋檐上,杀猪的屠户吃得油满肠肥,踩坏几堵年久失修的屋檐,刚在河沿处杀猪,刀上的血渍尚在,身上汗珠和刀上血珠滚落在青瓦上。
两道身影从城西掠出,一大一小,两名女子。
屠户停下脚步,将杀猪刀悬在胸前,常年杀猪,身上自然熏染出浓厚的杀气。
那名白衣女子只是冷冷瞧上屠户一眼,屠户多年杀猪熏染的杀气顷刻溃散。
他身上的杀气是一条溪水,那白衣女子身上的杀气便是一片大河。
屠户吞下一口口水,心噔噔跳个不停,一只灰鸽落在刀尖上,化成一行密。
“城西十里,速去。”
屠户识字不多,这几个字还是认得,毫不犹豫,持刀赶去城西十里。
屠户刚走,他方才落脚之地,林秋晚一手梨白,一手棠雪落下,鼻头耸动,嗅着空中弥散的清浅栀子香,那香她闻了二十年,自然不会认错,嗅见香味踪迹,纵身追赶上去。
天下楼中,头顶月光被一团阴云遮去,整座城暗淡无光。
君不白抱起手笑道:“今晚的苏州城还挺热闹的。”
“红袖。”
叶仙子冷声唤出眉间红袖,剑尖指向远处,“有人来了。”
君不白捏出刀意,顺着叶仙子伸出的长剑望去,一大一小的人影朝天下楼奔来。
头顶阴云退去,月光倾洒。前头飞奔的那个小人,怎么瞧着都像明月。这丫头又惹了什么事。
君不白心中嘀咕几声,远处明月已窜近一大截。
瞧见君不白,面露喜色,挥出手呼喊,“楼主楼主,快来救我,有人要杀我。”
今日便是她窥视自己,叶仙子袖中藏着一袖飞花无情,柔声问道,“她是你们楼里的人?”
君不白右手剑指牵动,一柄如影的长剑飞去,“去扬州前捡到的一个小乞丐,看她可怜,安排她在楼里烧火,如今跟苏晚混熟了,两人成了好姐妹。”
君不白撒出的那柄长剑旁人看不见,追赶明月的白衣女子似乎有察觉,霎然间停下,翻身落在屋檐上,直勾勾望着君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