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观月这里签完了客馆的约,抽空到飘香楼。 李掌柜见她来,不像上次那般矜持,喜笑颜开道:“顾当家给的这法子当真有效。我这店里,近一个月办了十七场寿宴、喜宴,一听我们小二游说,都叫拿花儿装饰起来。我牌上菜品价格不变,却多赚了这花和人工钱,街面上见我这里办宴热闹,但有大宴也都到我这里来。只是……我们行里都会跟风,我看春风楼也跟着办了,从他旁边小林苗木直接进的花儿。” 顾观月也料到,要拿下所有酒楼的生意,虽说取巧,不像户里切花竞争那么大,也难免遇上同行。 听他这样说,便道:“那就要趁早,这个月就得把别的酒楼签下来,不然我失了先机不说,李掌柜也少了其中抽成。”又安慰他,“明面上的生意就是如此,你学我,我学你,要紧便是推陈出新。上次说给您老,可拿花儿入菜、入食,您可尝试了?也不只这一途,时时变个样子,比如把瓦子里小唱、说的请来,或三日,或五日,在您这里出演,或可再聚些人气。” 李掌柜应了,见她热心,才又说了个消息:“那小林苗木铺的林当家,可是宝应花行的行首,我听他们行里几个人说话,因你花满蹊地方大,他们也有些关注。顾当家恰当时候,该去拜拜码头。” 顾观月笑道:“正是,难免的,我们同行,以后正好相帮。” 李掌柜心道:你们都是厉害的,那边说“照应照应新同行”,你就说“正好相帮”,谁不知大家是冤家,且看他们怎么出招,你怎么应对吧。横竖我们站干岸。 这月酒楼行里的会上,就给顾观月搭了线,签下几个大酒楼。对他们而言,顾观月这点生意,不过是他们两三天的流水,都不必东家亲至,掌柜的就能签了。 李掌柜六十来岁的老叔,还要抽空教导他:“我做这行首,一是因为我那时常常亲自跟厨,逼着他们改进,二就是能为行里众兄弟牵线搭桥,引领趋势。你这些年循规蹈矩,倒是个小娘子唤醒了。” 李掌柜道:“是,一个小娘子都能看清的事,侄儿再不改,愧对您老。” 顾观月了结生意上的事,终于空下来,回到花满蹊。 不意看到花圃里又多了许多盆栽的菊花,就问孔胜:“师傅这是从哪里腾挪的?” 孔胜搓着手笑:“哪里是我,是昨日袁大郎又来。说上回只送了一盆茶花,开都没开,显得自家小气,就又送些来。”看这些小儿女谈情说爱,还要借着事儿掩盖,真是有意思。 这是袁澄回来后,对她还是日思夜想,想着她那日嗔自己送的花贵重,要给自己结银子,亏他跑得快。又怪自己跑得太快了,话也没好好说几句。 他也不纠结,就又去陶腾了不那么贵重的花,借送花的名义,再去花满蹊看她。谁料她为了生意在城里连住几天,明明离得也不远,两人偏没遇上,就错开了。 顾观月也觉有些不凑巧,不料孔胜又说:“袁大郎留了话,说他日日在坊,小娘子若空了到坊买时,不妨上楼喝杯茶。” 顾观月听了,胸口微微发甜,扭过脸去不让孔胜看到,到底自己对着那茶花、菊花笑了一回。因记挂张娘子,也不在花圃停留,转回牌坊村去。 与时鸣主仆两个村口下了马车,缓步走回家,怕张娘子看见又说她辛苦,两人还相对着收拾一番。 中午有些热,阳光照在路上,晒得路旁的夜来香都闭了花瓣,路上没几个人,村子里安静祥和,令人心安。 到家推开半掩的门,见张娘子和何嫂子正在院内葡萄架下支起桌子,要吃冷淘面。顾观月欢喜地净手,笑道:“正想着吃这个。” 何嫂子做得一手好面,冷水一过,嫩白透亮。浇头是胡瓜(黄瓜)肉酱丁和落苏(茄子)鸡子酱两样,因拌了酱,看着极有食欲。见她们回来,忙去把剩下的面也做了。 饭罢,娘儿两个院中晒太阳,张娘子问她:“这次去得久些,有什么新鲜事?” “做成了两笔生意,酒楼和客馆的插花、盆花,一年算下来能有两千两银子,咱们就有余力想别的了。”又将听来的闲话告诉她,免她觉得无趣,“干娘说让您得闲了去住一阵子,她在家也闷。周婆婆家老翁摔伤了腿,她辞了工回家照料,杏姐儿过年嫁了人,还会回去做活。以我看还要雇个妇人,既管了浆洗针线,也能陪干娘家常说话。” 张娘子见她辛苦了好几天,回来还在讨自己欢心,想起前些日子商议的事,也问她:“说好了给你买个人来,能帮你跑跑生意、算算账的,趁着不忙了,也该看起来。” 顾观月盘算一回,道:“那就请牙嫂荐人来,买个会算账的小娘子。时鸣是个憨的,嘴巴也不很严,有个新人来也好。我原想着等生意有起色,请凤霞姐姐来做个掌柜,不想她如今换了个
情形,倒不好说了。” 张娘子笑她:“是为了叫她爹少说话吧?入了你的眼的,就这样色色替人想得齐全。你等她生产后,再问她。” 顾观月一边应着,一边又说:“买人是一样儿,我来来回回牌坊村到花满蹊,又要去县里,再买辆马车吧?” 张娘子心中有数,给她通着头发,道:“那要不少钱,一匹马少说一百贯,一辆车也是百贯左右,还要添置车上家什儿,得准备三百贯钱。你手里有多少?娘这里尽够的。” 从顾观月生意起来,补了她的缺,她手里又有了两三百两,都可拿出来给女儿用。 顾观月却摆手道:“娘不用操心,零散生意攒了些,此时虽还不大凑手,再有半月也够了。我说了让娘过好日子,娘只管安乐就是。” 张娘子笑她:“是,我闺女是个有大能耐的。娘就攒着钱,给你添嫁妆。” 顾观月听她说嫁妆,趴在她腿上,便想起袁澄,昏昏然睡过去。 很快就是九月九日,重阳佳节,顾观月令人在花满蹊篱门前扎起菊花塔来,从这里到官道来往的人都能看到,转眼间花圃里菊花都卖空了。 她空下来,便与张娘子应了李家的约,同去白马山登高,去青莲寺礼佛。 当时风俗,重阳必得登高,连一马平川无山可登的地方,也要登上城楼望远,这有个说法:“九九极阳,阳极转阴,登高向阳,乃为阴阳调和也。” 因牌坊村距白马山也有十几里地,她母女雇车匆匆赶到时,李家众人已等在那里,都在车上闲坐。 李蔚护着家中女眷,一眼瞧见她们来了,他便招着手快步迎上来:“婶子一早赶路辛苦了,今天路上人多车多,你们还顺当?” 一边引着她们过来,众人会齐,都弃了车顺着石板路慢慢向山门走。 因今日大节,路两边满满当当挤的都是卖货的摊子,有卖各类吃食的,有卖香烛、香炉、经的,亦有卖佛牌、念珠、手串的,至如绢花、珠翠、抹额等物亦为常见,甚或珍禽异兽、猫儿、狗儿之类也摆了摊子在山门前。 叫卖声、问讯声、讨价声、呼明引伴声,人声鼎沸,声声入耳,热闹非凡。 要说今日最火的摊子,还是卖重阳糕与卖花儿的。 卖糕的旁边大多挤的是女娘、小孩儿,卖花的摊子上挤得多是要簪花的郎君们,大都买茱萸果和金菊两样来簪。 至一处卖糕的摊子前,顾观月见外头围了一圈人,便停下来往里瞧,见他家的糕花样繁多、颜色各异,上插各色小彩旗,甚是可爱,兴高采烈地说:“干娘你们看,那一个小鹿样儿的,一个大象样儿的,还有那个仙鹤样的,都是好意头,我去挑了来孝敬您和我娘。” 曹老安人与张娘子见她神态崔跃,都笑说:“叫时鸣陪你同去,莫叫人挤着了。” 于是都看她挤进人群去与摊主寻问,认真娴熟与人讨价还价,都笑起来。 曹老安人顺口说:“元娘今天这么高兴。” 张娘子答:“她近日办成了一件大事,正得意呢。” 正说着话,顾观月与时鸣举着三四个匣子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跑来献宝:“这一匣子‘食禄糕’孝敬干爹,这一匣子‘万象糕’我带回去放着家常吃,这一匣子散的,咱们现就尝尝。” 说着她就给众人分了,她自家也捡一个样子好的尝了两口,倒觉得比家里日常做的好一些。 小曹氏上来,携了她的手,悄悄与她说话:“上次你给的声律,我都看了。只是还不行,你阿兄家常吟起诗来,我还是答对不上。” 顾观月还记得,小曹氏产后给孩子做满月时,曾叫她寻一本声律,她上回去维扬坊,给她带了一本,问她为什么突然学这个,她也不说。原来是为了应和李蔚。 她便笑道:“我就说嫂子怎么转了性子,突然要学那些个风雅东西。”见李蔚就跟在后面,她也俏声地,“若为了应和阿兄,只声律还不够。嫂子把唐诗背上两三百首来,大约就够了,我看阿兄也没那个作诗的能耐,多半就吟诵前人佳作。” 小曹氏叫到:“我的天,倒要费这些工夫。” 顾观月反劝她:“这可不算多了,若要认真学起典故来,才费事呢。嫂子想,两人这一辈子几十年呢,只花半年工夫就能背这些诗,哪里算长?我再教嫂子一个巧,你学了韵,阿兄吟诗时,但指一字说,这个韵脚妙,那个怎么不押韵,阿兄必愿意教嫂子的,那时岂不是夫妇相合?” 小曹氏笑起来:“你说得很是,那我学起来。”两个人手挽手嬉笑着往前走。 旁边李蔚瞧见她们这样,笑靥如花两张芙蓉面,灿若星辰两双星子眼,倒好似一对
姐妹花儿,心下不由得冒出一点想头:“要是……”他赶紧打住,心知自己又想左了,齐人之福哪是好消受的。 正向前行时,忽看到前面似是斯思的身影,搀着一个妇人正要进大殿参拜。 她紧赶几步,也进了殿,可不正是,于是笑着打招呼:“不意遇到你也来拜佛。近日可好?” 斯思旁边妇人已然大了肚子,正是她娘。人太多,她也不敢撒手,只屈了屈膝,笑道:“顾姐姐重阳安好,我与阿娘来礼佛,求佛祖保佑我弟弟安稳。” 顾观月见她们不方便,也不多话,笑着向县尊夫人致意。 众人都拜了佛,正从殿后门绕出,谁知突然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