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澜的声音有些无力,“为什么会有这个感觉,是因为过去二十年中国发展太快太顺利了,社会欣欣向荣,形势一片大好,所以给了你们一种潜意识的错觉:生活会越来越好。” “学过历史,你们应该知道,朝代的更替,阶级的变迁,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只不过周期太长,人的寿命不足以见证许多次社会动荡。比如你们这一代,未曾经历过大的天灾人祸,但这并不代表以后不会发生。” 疲累感涌上来,石澜开始力不从心,她仰在沙发靠背上,闭了闭眼。 “在80年代,工人是最好的职业,可10几年前工人下岗潮,国企开始改制,许多人的三观一夜颠覆。今天火爆的房地产业,说不定未来也会走下坡路。” “宁宁啊,你要记住,跟风去骂社会没有任何用处,因为这个世界本就是无常的,越来越好的世界只是你们这一代未经历过苦难的人的潜意识,是一种错觉罢了。” “所以,要学会思考,逃避潜意识陷阱,理性地作出判断。只有独立思考才有独立的人生,才能找到自我追求,未来不论过什么样的生活,你都能够自洽。” “察势者明,趋势者智,驭势者独步天下。”石澜缓缓睁开眼,见林恩宁听得心不在焉,无奈地摇了摇头。 但她依旧强撑着说下去,“而独立思考最重要的是,善于观察,静心反思。世界是意识形态的产物,我们眼前看到的或许只是假象。” 石澜忽然转脸望着李立冬,“比如外面的小麦,人类已经种了五千年。它至今仍是人类最重要的食物,你说究竟是人类统治了小麦,还是小麦统治了人?” 李立冬一怔,石澜的话就像一粒石子掉进他的心底,激起一片涟漪。 他从小种地,麦子烧成灰都能认出来,却未听过这样的言论。 小麦与人的关系,又确实如石澜所说那般。 李立冬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有些迷茫却忍不住陷入思考。 就在这时,刘姐忽然敲门进来,告诉石澜车到了。 但因为风雨太大,大车暂时过不来,公司只有一辆轿车空闲,此刻已停在楼下,石澜便让司机先把人送回去。 李立冬起身告辞,林恩宁也跟着站起来。 “我送你。” “不用。” 大高个扭头就走,飞速下了楼,依旧是埋头看路不理人的状态。 林恩宁追在后面连声谢谢都来不及当面说。 好在司机见到林恩宁放下车窗,她打着伞,看着闷头坐在副驾驶的李立冬,那唯恐多看她一眼的表情让林恩宁把“谢”字咽了回去。 大雨一阵一阵泼过来,林恩宁站在一楼大厅的门口,紧紧攥着伞柄。 见到车窗缓缓升上去,司机老郑朝她挥手,然后扭头转身上楼,不愿多看他一眼。 - 等到儿子回家,李立冬母亲心中大石终于落下。 儿子身上穿着别人的衣服,李母一眼就看出来了,“你去干啥了?咋还穿着别人的衣裳?” 她一边问一边把锅里留的饭端出来,“今天下雨不上晚自习了?” 李立冬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妈,啥叫城市化进程?” 李母愣了一下,随后自嘲一笑,“你妈就念到三年级,你说的那些洋货玩意儿,我可听不懂。反正好好念,有不懂的就问老师,将来考上大学,去城里找个好工作,有了好工作再娶个好媳妇,你妈这辈子也就算圆满了。” 李立冬忽然抬头,“妈,考上大学就一定能找到好工作吗?” 李母瞪他一眼,“那是自然!考不上大学你就得回来种地,要不就跟你姐一样去南方打工。” 李立冬陷入沉思,筷子戳在菜里一动不动。 “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念,考上大学!咱们今年一定能考上!”李母敲了下他的头,“愣什么神儿?吃饭!吃完了赶紧复习去。” 屋外依旧大雨倾盆,砸在小院的棚子上噼啪作响。 母亲不放心,说完又披着雨衣去了院子,查了一遍院子里的东西有没有被风刮坏。 她转了一圈忽然问道:“立冬,你的车呢?” 李立冬猛的回过神,大声回道:“车、车在学校在学校呢!我明天骑回来!” 李母“哦”了一声,又好奇道:“那你咋回来的啊?” “啊天不好,坐同学的车回来的。” 李母喃喃道:“你同学谁家买车了?我咋不知道?” - 第二天雨
势依旧很大,石澜却不同意林恩宁继续留在康养中心,“该上课上课,中午就不要过来了。今天要是下雨,晚上就留在学校宿舍,明天再来。” 看着女儿不情愿的脸,石澜心中也是舍不得。只是该走的人走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 “不要再像昨天晚上那样,太危险了!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没有同学帮忙,你怎么办?” “妈,我又不傻,实在不行就回学校呗。”林恩宁背好包准备下楼,临走前说道:“我就是不想住学校的宿舍,十二个人一个屋,屋里连厕所都没有。” “当初你非要到十三中复读,这些困难我都跟你讲过了。”石澜摆摆手,“人生哪有那么多顺心如意,早点锻炼锻炼也好。” “哦。”林恩宁嘟着嘴走了。 雨天视线不好,车子开的慢些,进了教室她发现还有大半同学未到。 “你们先自习,改改昨天的卷子。”老邓站在教室门口抽烟,眼睛却一直盯着学校的大门。 天气预报说今天暴雨继续,大风越刮越起劲,林恩宁觉得教学楼旁的老槐树随时都会被风刮到,也不知道那些远道的同学今天还会不会来。 出乎她的意料,同学们陆陆续续都到了。 他们身上明明披着各式各样的雨衣,却依旧有人全身湿透,有人满腿是泥。 教室一时间成了菜市场,满地泥泞,前面的男生脱了被泡湿的鞋,教室窗户紧闭,气味顿时有点难闻。 林恩宁嫌弃地捂着鼻子,转眼见李立冬走进教室。 他脱下老式雨披,踢着一双拖鞋,裤腿卷起来,腿上的伤就这么露着,并不怎么在意。 昨晚的情景历历在目,林恩宁心里过意不去。 她从包里拿出衣服,放到李立冬的桌子上,然后扭头回去。 李立冬打开袋子一看,里面装着自己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已经洗干净叠好。 他摸了摸,好奇昨天晚上下了一整夜雨,衣服是怎么晒干的。 昨晚去过的康养中心,里面跟酒店一样高级。他知道城里人一定有他们的办法,却羞于问林恩宁这个问题。 卑微的自尊心让他不想林恩宁觉得自己很蠢。 他默默把衣服放进桌洞,抬头时却迎上林恩宁的目光。 她拿了一联创可贴放在他面前,然后又转身回去没有说话。 李立冬一怔,看着那花花绿绿的卡通创可贴,又低头看了眼腿。 其实腿上的擦伤露着好的最快,创可贴并没有作用。 只是他没见过这种印着黄色的皮卡丘的创可贴,于是抽出来一个,好奇地研究着应该从哪里开始撕。 “你的车…” 林恩宁再次突然回头,吓得李立冬把手里的创可贴贴在了卷子上。 他急忙把卷子翻过来,“我、我回头自己去骑回来就行。” “好吧。” 这人总是对自己一副避而远之的样子,林恩宁转回身去,却听他喊了一声,“哎~那个你的衣裳,改天还给你。” 昨天穿回来的上衣,已经连夜洗了,只是今天早上还没有晾干。 李立冬说完立刻埋头,仿佛浑身上下都写着“不要再跟我说话”。 林恩宁心口有点堵,却又无法指责对方,加快转笔的速度,把不爽都洒在笔上。 午间暴雨如注,到了晚上却忽然小了。 晚自习上到九点四十五,林恩宁提前一节课走出教室看天,大雨已经变成毛毛雨,估计放学的时候就会停。 只要不下雨就不用住宿舍,她心中莫名欣喜,这次直接给林振昌打了电话。 “爸!哎呀~你就让郑叔叔来接我嘛!雨都停了…” 林振昌这阵子在外地出差,碍不过女儿连撒娇带耍赖,便安排司机去接她。 于是最后一节自习课下了以后,林恩宁飞奔出校门,车已经候在门口了。 司机轻车熟路地往康养中心开,没开多久林恩宁却突然大声喊着停车。 老郑一脚刹车踩到底,慌忙问道:“怎么了?” 只见林恩宁放下车窗朝马路喊:“李立冬!” 大高个站在路灯下,怔愣地看着从车窗探出头的女孩。 灯光下丝丝缕缕的雨雾斜着飘过去,落在她的头发上。 “上车呀!”林恩宁摇摇手,“咱们顺路,我送你回去!” “不用。” 他的第一反应依旧是拒绝。 <
> 林恩宁却不放弃,“上车吧!走回去要好久呢!” “真的不用。”李立冬扭头就走。 他多次拒绝的冷漠态度勾起了林恩宁的心火,此刻的林恩宁突然起了胜负欲。 在她十八年的短暂人生里,从未被男生这般对待过。 她转头对司机说:“郑叔跟在我后面开慢点,我今天一定要把他弄上车!” 说完她愤然下车,追在李立冬身后,大声喊着:“你要是不上车,我就跟你一起走回去!” 李立冬愕然停下脚步,“你” 她追在他的身后,像一只好奇的小猫。 “你的车不是还放在康养中心吗?现在雨小了,正好坐车过去把车骑走,上车吧!” 黑色轿车缓缓跟在一旁,车灯照亮前方的路,也照出两人的影子。 李立冬心口咚咚直跳,脚下生风一般向前走。 “喂!”林恩宁突然绕道他前面拦住了他,“你很讨厌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