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蔓不断上升,托举着姜雨芫越过崇山峻岭,送到六通山下。 大胖收起叶蔓,拿出一物递给姜雨芫: “给,给你。” 姜雨芫心头一紧,大胖递来的正是自己的旧衣包袱,她接过来,浅浅地笑: “谢谢你,谢谢你们,大胖,你回去吧,明天这个时辰再来接我,倘若” 后面的话转为一句: “回吧。” 大胖嘟起嘴,没有吱声,默默地往后退,脚下渐渐生出叶蔓,匍匐在地,向山壁上攀岩。 姜雨芫停在原地,从身上私下一小块衣襟,然后取出欧阳道川交给自己的追魂签,鼓腮用力朝追魂签上一吹,追魂签慢慢烧起来。她赶紧将追魂签放在撕下的衣襟上,待烧殆尽后,衣襟上残留一撮灰烬,最后,将衣襟包裹好,收了起来。 焚完追魂签,姜雨芫抬头目视远方,像是等待着什么。 果然,远处出现一个小小的影子,似利箭似旋风,影子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眨眼到了跟前。 是灰狼,追魂签召唤来灰狼。 姜雨芫唤了声: “灰狼。” 它在姜雨芫跟前刹住,喉间发出一声低吼,似在回应姜雨芫,目光移到姜雨芫背后的六通山上,桀骜不驯的双眼闪着犀利的光。收回目光,专心地等待姜雨芫的命令。 姜雨芫直视灰狼,仿佛此时不是在跟一条猎犬,而是在跟一个人说话: “欧阳哥哥说这追魂签能召来你,还能教你你明白我的话,果然是没错的。灰狼,你先带我寻一只灵禽族的苍鹰来,最好是翅下有五彩绒毛的,要活的大的,能负我去灵禽展氏去。” 灰狼听得明白,扭头朝荒野里大步迈去,姜雨芫跟在灰狼身后。 走了许久,荒草越来越密越来越高,近乎没过姜雨芫的头顶,风声萧瑟,天高云稀。 灰狼突然停下脚步,立定不动,竖起耳朵,凝神倾听。 姜雨芫也驻足昂首观望,苍茫天地间,只有荒草,云空,风声。 灰狼停顿片刻,收紧身子,悄悄趴在荒草丛里,双目警觉地望向空中。 姜雨芫也伏在荒草里,屏住呼吸,纹丝不动。 天分外亮,风格外凉。 一声长唳划破云空。 灰狼跳跃起来,斜刺般射向自云空飞冲直下的一道灰影。 草丛里传来哼哼唧唧的惊吼声,一头野畜拔腿逃窜。 姜雨芫几乎是弹起来,跑到灰狼身边,见它伏在一只大鹰的后背,口中紧紧咬着大鹰的后颈,两只前爪分别牢牢摁住两扇宽大的翅膀,后腿弯曲,紧紧蹬在地里,稳稳牵制住大鹰。 大鹰奋力挣扎,但脖子和双翅皆被挟制,哀鸣声声,两只铁爪来回乱踢,妄图反击灰狼。 姜雨芫绕到大鹰前面,与其正视,大鹰两眼如炬,射出两道寒光。姜雨芫看得自觉战栗,立刻拿出衣襟包裹的灰烬,朝大鹰面上一撒。 灰烬覆盖大鹰头面,大鹰停止哀鸣,双翅连同双爪都不再抗争,眼里的寒光褪去,整个儿懵了。 姜雨芫知道欧阳道川教的法子已起作用,低头朝大鹰的翅下看了看,果然找见一撮五彩绒毛,示意灰狼放开大鹰。 灰狼慢慢松口,撤去前爪,大鹰丝毫没有反击,眼望姜雨芫,静静地站着。 姜雨芫舒了口气,对灰狼说: “灰狼,你留在这里,多捕些猎物存下,带去六通山献给六怪,以求保全大家的性命,明日我必会早早赶来,带你去找欧阳哥哥。” 说罢,忍不住闭目念叨: “和尚常念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我们也要免不了沾染罪过。” 灰狼听明白前一句,后一句不甚明白。 姜雨芫不敢停留,将旧衣包袱打个结,斜背在身上,上前抓住大鹰肩头,喝令它: “快飞起来,带我去展氏一族。” 大鹰听命,双翅大展,负着姜雨芫慢慢起飞。 初时,大鹰身负重物,飞得低而慢,后来渐渐适应,越飞越高越飞越快,很快追云逐日而去。 灰狼在地上转着圈儿徘徊一阵子,见大鹰远去不见踪影,便也飞奔远去。 姜雨芫趴在大鹰背上,只觉云从身旁飘过,风自耳畔呼啸,头发和衣衫都尽往身后刮去,天地旷邈,前路无碍。既是胸中阔达,也有些惧怕,抓紧大鹰不敢动弹,莫说伸头望一眼大地,连气都不敢大喘。 大鹰神速,身姿矫健灵敏,在空中颇为
自在傲然,不时变换身形,或穿云如梭,或侧身急旋。累及姜雨芫,几次差点儿从鹰背上滑脱。姜雨芫训斥多次,大鹰置若罔闻,根本听不懂她的话。 姜雨芫无可奈何,暗暗叫苦,欧阳道川教她借大鹰之力,却没有教她驯服大鹰之法,尚在空中,万一坠落下去,不仅自己性命不保,六通山上所有人也就再无退路。 这般想着,大鹰又是忽地急转方向,大力甩脱之下,姜雨芫左手一滑,半个身子从鹰背上坠落,悬吊空中,那只抓住大鹰的右手吃力太多,很快也滑脱。 情急之下,姜雨芫幸而左手抓住一只鹰腿,本指望右手也能抓住另一只鹰腿自救。但大鹰受惊发狂,鹰爪乱蹬,在空中上下翻飞。 姜雨芫右手手背不甚被利爪挠伤,剧痛之下,左手失力,整个儿自高空坠下。 天空地阔,这一坠绝无生还。 凌乱之中,姜雨芫不及念及生死。 砰!坠地而亡。 不,地上怎地软绵舒适,况且那一声响也不是自己撞地所发出的。 姜雨芫瞬间清醒过来,身下哪里是血污斑斑,明明是绿叶满满。 大胖捂着脑袋,乐呵呵地冲姜雨芫笑。 “春花。” 姜雨芫刹那间有了错觉,不知不觉将错就错喊了出来。 大胖仍是笑,笑若春花。 待姜雨芫反应过来,立刻扭头探视云空,指着即将远去无踪的大鹰叫道: “快追。” 大胖的笑变成两腮鼓鼓的气,奋力一发,不再是兜不住的污浊之气,而是疾行神速的力量。 叶蔓卷起,包裹着姜雨芫和大胖,旋风般追着大鹰而去。 一个在天上飞,一个在地上滚,越高山跨流川,不偏不倚,紧追不舍。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鹰盘旋一阵,一头扎进一片密林。 叶蔓慢下来,也悄没声没入密林。 林深树高,阵风吹过,枝叶哗哗作响。叶蔓在树木间绕行,不得不慢下来。 大胖终于喘口气,一手轻轻抬起姜雨芫的右手手背,一手用力挤出汁液,滴在姜雨芫手背上,伤痕慢慢愈合。 姜雨芫匆匆表达了感谢之情,催促大胖快些行进: “看清苍鹰行踪,莫要跟丢了。” 大胖嗯嗯应和,摸着头继续笑。 姜雨芫这才发现他额头上顶个大包,猜测必是自己坠地时连累大胖撞出的,伸手轻抚那个大包,关怀地问他: “还疼不疼?” 大胖晃着脑袋,吐出几个字: “疼,不疼。” 正当此时,喧嚣声起,叶蔓急速向下滚落,跌跌撞撞不受掌控。 大胖受惊,呜呜喊叫,抓住姜雨芫不肯松手。 姜雨芫心中慌乱,强作镇定,小声安慰大胖: “别怕,不要出声。” 大胖闭紧嘴巴,瞪大双眼,从叶蔓里往外望。 叶蔓自密林往下滚落,来到一片茂盛鲜嫩的草地上,地势变得平坦,叶蔓渐渐停了下来,外面的喧闹声也近在耳旁,夹杂着潺潺流水声。 姜雨芫轻轻抚着大胖后背,慢慢放开他,透过叶蔓缝隙,看到无数身影来来回回,衣衫华贵,色彩斑斓,在绿草地上,犹如一朵朵走动的花儿。 这可是到了灵禽族展氏? 姜雨芫心中疑惑,谨慎地抬头瞧了瞧,恰好从缝隙里远远看到一只苍鹰落在树上,褪去一身羽毛,化作一袭华袍,鹰也变成个俊公子,落地踱步而来。 看到此处,姜雨芫确信此地正是展氏的巢穴,再看天色不早,无暇多虑,须得快快行动,便决定要闯进去。 刚要拨开叶蔓走出,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才想起自己一天未有进食,凭着一口气奔赴到这里,实在饥饿难耐,走不动了。 “饿。” 大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拿出一个胖墩墩的白萝卜,递给姜雨芫,一脸期待: “吃。” 姜雨芫接过萝卜,眼圈顿时红了,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大胖仍在催促: “吃,吃。” 姜雨芫把萝卜送到大胖嘴边,大胖羞羞地侧过头,指着叶蔓的根部,根扎进泥土,便可饱腹。 “我大约是饿昏了头。” 姜雨芫啃着萝卜,既可充饥也能解渴: “你是地精,自然无需吃这些,可我心中把你当成同伴,和春
花一般,你确和她一样待我极好。大胖,这里都是草木,不会有谁发觉你,我们一路跟踪来的大鹰也不会认出我们,追魂签的灰烬可迷惑住它,待它清醒过来,便什么都忘了,你只管放心。我看那些灵禽到这里就化作人,我出去也能混在他们中间。你便在这里等我,最迟到明日天亮前我就会回来。” 大胖许是倦了,叶蔓慢慢散开,懒散地扎根歇息。 姜雨芫吃光萝卜,走出叶蔓。 但见此地水草丰美,身后是密林浓绿,眼前是嫩草如茵,鲜花遍地,一面山崖高耸入天际,崖边一川瀑布奔流直下,激起浩渺烟波,崖上雕梁画栋,是一座座宫殿府邸的入口,若拿东封府与之相比,当真难以媲美。 最是活色生香的是这草地上山崖间来来回回的人,确切说是各种各样的鹰禽化作的人,男男女女,风姿绰约,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般,仙风道骨,全然不见原本模样的一点儿影子。姜雨芫惊得几乎呆住,暗自叹道:莫不是到了仙境! 如此情形,姜雨芫不由得想起鹞姬,她同是灵禽,想必从前容貌不输这里任何人,如今在六通山里,却成了那副模样,不知中间历经多少苦痛,实在令人叹息。 姜雨芫虽然心中忐忑,面上却是故作淡定,见许多人都向山崖入口走去,便大大方方汇入人流,也走向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