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比距离更遥远,远比时间更古老,在天穹中日月轮转的历史之外,就连最崇高领袖的权柄与最忠贞的情人的誓言都无法触及的天涯海角,永恒的高塔之中,徘徊着阅览万物的黄金龙女。 “龙女的发丝如同阳光织就的绸缎,无论月华还是星辉都要在其间停留,她的双眼洞察过去与未来的一切因果,双唇的开合间道出无尽的真理,谁若被她凝望,谁就要忘记世间的一切烦恼。 “勇者希欧多尔三次向龙女祈求: “第一次他被命运捉弄,在尘世角斗的漩涡中成为了被放逐的落败者,怨恨自己遭遇的坎坷,不甘于道路的短暂,又深觉迷障蔽目,参看不透,希欧多尔决心追寻龙女的踪迹,要向她问询关于命运的最终答案。 “他攀过最高的山峰,越过最冷的雪原,从最繁华的王宫与战火翻飞的争斗之地穿行而过,在无人问津的深谷与海上的孤岛中一一探访。每一次他都似乎听见龙女的传说,可龙女永远不在此地。 “在追寻的最终,他已穷尽了此生,江河间永不停歇的流水冲去他须发的色彩,高山上交错的坚石在他面容上镌刻风霜,昏暗的夕阳将晌午的烈日更换,勇者希欧多尔来到了世界的尽头。 “龙女怜悯他,于是在他面前现身。” 黄金的龙女静静俯视着面前身躯佝偻的老人,在她的传说传遍大地时,她也早已听闻过寻龙的希欧多尔的传说。 传说的勇者已垂垂老矣,而传说的巨龙亘古如一。 “勇者哟,对命运的疑惑已令你度过了奔走的一生,如今人间的岁月即将结束,你却还在苦苦追寻着什么呢?” 如同流水如同晚风的温和女声从空旷世界尽头的四面八方拂来,她轻声责问着希欧多尔,如同母亲责问执拗的孩童。 “刻刀同情石的遭遇,弓弦渴望箭的远行,对答案的追求占满了我的心——龙女啊,我早已不在是我!我是那追问的箭矢后缀上的一根最微不足道的羽毛!”希欧多尔对着空无一人的眼前如是回答。 “是青春的眷顾赐予你挥霍的慷慨,是白日的欢欣令你遗忘了午夜之将至,英杰的岁月如朝露般易逝,可怜的凡人,你忘记了道路的始终,你迷失了追寻的缘由。” “人间的功业自有人去建立,道路的迷雾也该有人来分明,并非每个人的功勋都刻上石碑,冲动的念头在每一个日夜驱使我的脚步,断绝了我回头的道路!” 山谷响起风的回声,骨翼曲折了光的流向,巨龙在虚空中游动,她的身躯摩擦着空气,荡起幽远的声响,龙女化为人身,出现在勇者面前。 “……她看着他,便随即深深地爱上了他,这之后……” “不是,你等等?”柏妮丝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怎么突然爱上了!”柏妮丝惊慌失措。 “难道这其实是个爱情故事吗!!!”柏妮丝大惊失色。 “呃,对啊?”韦兹印象中这类画册大多都包含一些爱情故事,他也不知柏妮丝的震惊从何而来。 柏妮丝迷茫又无助地看向小红帽,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些相似的迷惑,可她根本看不见他的脸,也察觉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但是,”柏妮丝举起双手在空中比划着,“可是……” 可是到底怎么爱上的…… 她将手上上下下,换了好几个姿势来比划,最终发现这可能不是手势的问题,而是她对一个画册计较得太多了,只好气馁地放下了手。 “没事,你继续讲吧……”柏妮丝有气无力道。 她发现早该反应过来的,明明前都已经出现外貌描写了。 韦兹不解地看着柏妮丝沮丧的样子,还是继续讲了下去: “希欧多尔与龙女相辩,从月落到日升。他的白发脱落,黑色的新茬又从头上冒出,干涸的沟壑被柔软的皮脂填平,他的脊背逐渐挺直,身形变得高大健壮,力量如同流失时那般悄无声息地倒流了回来,时间将俊美又还给了他,待到二人结束了这场交谈,青春已重新充盈了勇者的身躯。” “那么,就去将你的道路再重走一遭吧,”龙女注视着勇者,“让我目睹你生命的戏剧会走向如何的结局。” 希欧多尔于是离开了世界的尽头,回到人间去。 这一路的见闻融化为智慧,流向希欧多尔的心间,他学到了奴隶的曲意奉承,阴谋家的诡计多端,神官的威严以及君主的酷烈,他比盘旋头顶的乌鸦还要伺机而动,比追逐猎物的老虎更懂得撕咬之道。 希欧多尔搅弄风云,在人间掀起大大小小无数斗争。他掠夺权势与财富,留恋珠玉和美人,在向着权力的不断追逐中,他征服了一片又一片的土地,踩踏
着无数的尸骸与血肉在猩红啸叫的簇拥下踏上了整个人间最是尊贵最至高无上的王座。 “可朕仍有一事未解。” 在他烈火烹油的一生末尾,享有无尽荣华,被姬妾与儿孙环绕的暮年,被偏爱的勇者对着再次现身的龙女,第二次道出了他的疑惑。 “再美丽的容颜也终有衰老之日,再贵重的珠宝也终有磨灭之时,朕的铁蹄踏遍了大陆,何等显赫的功绩!这一切竟也会有尽头!” “龙女啊,请你告诉我,世间能有何物,黄金般闪耀,即便是地狱的烈火也烧灼不去,永恒不灭?” “于是龙女垂怜于他,令他再一次地拥有新生。” 柏妮丝的表情颇为茫然。 “这不是个爱情故事吗?”她问。 “是啊?”第二次被打断的韦兹仍然摸不着头脑。 可是勇者他……可是龙女……姬妾,儿孙…… 柏妮丝将双掌摊开置于桌前,微张着嘴,又下意识胡乱比划了一下。 韦兹看得一头雾水。 “……算了,你继续讲吧。”柏妮丝死心地放弃了比划。 都听到这里了,勇者还没爱上龙女,这算什么爱情故事?而且说实在的,故事的篇章中大部分都在讲勇者的经历,虽然前面已经提到了龙女的爱,可她全程旁观,柏妮丝实在没看出龙女的箭头。 或许这个爱情故事不是纯爱的那个爱吧……自诩纯爱派的柏妮丝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韦兹有些不安地继续了他的讲述: “即便是太阳的光辉也会有黯淡的一日,即便是不朽的黄金也会有磨灭的那天,即便是我,或许也会迎来终结之时。——永恒!希欧多尔,你可知自己追求的竟为何物!” “如此贪婪!希欧多尔,你便自己去探寻吧。”如同纵容自己贪心的孩子,龙女再次向勇者播撒了慈悲。 于是勇者再一次用双足丈量大地。 希欧多尔重新认识了世间万物。他行过山林之间,知晓了每一种动物的先祖和草木的名字;他踏入农夫的田野,习得了每一个节气的运转和稗与麦的不同;他掌握了月落星升的规律和人类社会的变迁;参透了男欢女爱和生离死别的情意:看见天体在烧与碰撞下自我湮没;看见第一个能言语的生命在历史中懵懂站起,在三次青春的轮回与龙女馈赠的清醒头脑武装下,他很快就成了世间无与伦比的贤人智者。 希欧多尔已阅尽了世间的真理,这一次,他没再等到生命的尽头。 “那么,你找到了吗?”龙女注视着再次寻找到她的男人,询问到。 希欧多尔摇摇头:“哪怕是太阳的光阴也不能长久,世间焉有永恒之物。” “那么你放弃了吗?”龙女询问。 希欧多尔依旧摇头。 “漫长与短暂,都不过是记忆中虚无的刹那;权势与尊荣,对我而言已毫无意义,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值得在意?我心中已放下了尘世,只是,仍觉有一物于我永恒。” 希欧多尔凝视向龙女:“高贵的龙女,你数次垂爱于我,究竟为何?” “我爱你呀。”如同母亲回应顽童的哭诉,龙女坦然地回答。 “您爱着我,却放任我四处行走,看我娶妻生子。您爱我,却只看向我便已足够?”希欧多尔向龙女发问。 “爱便是如此呀。”龙女坦然地回答。 如同爱着窗外的垂柳,溪畔的春泥,龙女的爱便是如此。 “您的爱太过博大,太过宽容,既无私又不掺一丝占有,以至于那样高高在上,离我是如此的遥远,叫我无论如何也够不着它呀。”勇者叹息着向爱他的龙女倾诉。 “您的爱是如此伟大,是对着天地万物一视同仁的爱呀,那便是对我而言,亘古不灭的永恒之物了。” “可我是如此渺小的一个男人,遥望着天地的爱,却不能奢望自己能被它从万物间选中啊。如果您还愿意给我爱,便请将人之爱赐予我吧。” “请将人之爱给我吧,那样的话,只消一瞬,我便觉得我能在您的爱中永恒了。” 第三次,希欧多尔向龙女如此祈求。 “于是黄金的龙女执起了人类的手,回应了这个贪得无厌的男人最后一次的祈求,引他进入了永恒的殿堂。这份人类之爱便比距离更漫长,比时间更久远,永远,永远。” 看着柏妮丝仍未回神的脸,韦兹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满意地结束了这次讲述。 “检测到笔记更新,《永恒高塔的黄金龙女》现已收入图鉴。” 系统的声音让柏妮丝意
识到故事的结束。 “……所以就这样结束了?”柏妮丝问到。 “没错。” “可他甚至都还没问过她的名字!”柏妮丝惊叫起来。 “呃,”韦兹一愣,“或许,或许问了,作者没画出来?无论如何,这并不是重点。” 这就是重点啊! 柏妮丝大为震撼。 哪有人祈求别人的爱,却连对方的名字都不问的! 他真的爱吗?! “好吧,也挺好的。”柏妮丝放弃了同别人探讨自己的爱情观。 “非常动人的故事,对吧。”韦兹期待地看向她。 “……对,”柏妮丝麻木道,“他们两个人,我都挺喜欢。” “没错,勇者和龙女的爱——” “——可是两个人在一起我就不明白!”柏妮丝最终还是没忍住打断了韦兹的话。 她还是采取了委婉的措辞,其实她根本就不能理解结局突然转折的这个操作。 在她看来,那根本就是担心销量的画册作者借着爱情题材卖故事! “欸?有什么不明白?”韦兹也不明白。 “很多吧?最重要的是,他们到底怎么爱上的!” 他们到底怎么爱上的? 在座的三位,都没有什么关于爱的经验,甚至订过婚的柏妮丝还是其中经验最丰富的一位。 但是经验的缺乏显然并没有影响到另外两人的理论。 “突如其来,我想这就是爱吧。”韦兹露出了一个略显羞涩的笑。 “我想这就是爱吧。”小红帽好像有点走神了,他只是机械地复读韦兹说的话。 “……这就是,这就是爱吧……” 柏妮丝,喃喃地复读着这句话,完全被爱给打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