汻许渺被气的喘着粗气,“齐羽!” “齐羽你给我脑子清醒一点,现在可不是争宠——” “汻公子脑子才要清醒些,要不,以后失了溁园做助力,你那个势力老爹可别不认你!对了,听说汻家内部也不干净,脑子确实要清醒些,否则以您这傲气性子,被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好了。我倒是不知,斐然攒了这样多的不满。”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不轻不重的语气。齐羽冷汗都下来了,却偏偏装作不在乎,带着嗔怪地进行埋怨,“您还知道啊。” “既然都没有异议,那……汻公子身份贵重,在溁园确实不合适。溁园的功法……料想汻家给少主的也更多,还劳公子今早归还。” “园主……”汻许渺有些绝望,几近哽咽,“我生在哪儿,生在谁家,不由我啊!还像以前一样,不好吗?” 图穷匕见,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其实本来也没有,他之前妄想用周岫让园主接受汻家,现在看……在恶语伤了夏知微后,效果只怕是反的,成事不足啊!可有脑子的,又怎么会为汻家的一点蝇头小利就被策反呢? 许渺站在中间,以往无数次园主有事,他站在主位主持事宜时,真是从未觉得……每一道目光都如芒在背,刺得发疼,让人想蜷起身来,想缩作一团…… 这样是不是能像初见园主那一天一样? 他在北岭的雪堆里衣不蔽体,挣扎而贪恋地缩在酒楼墙角——那个劲瘦灵巧眼睛很尖的小二也去凑天骄宴的热闹了,而那些年岁更大的同行们则像小二一般、或者说比小二哥更加迫切得到一个什么机会进入仙门……万一呢? ——就算什么都没有,那些大人物万一心情不错……愿意仍两个饽饽呢? 真冷…… 也饿。 他记得园主在前面——他还是爬了出去,今天的口粮还没着落。总不敢奢求那些惯爱抢他东西的同行会转性,即使可能他们今天收成不错……那也要做准备他们收获不好,尽量多要一点吃的……哈,谁不想多要一点? 哈哈,其实饿死还是冻死……也没什么大的差别吧? “长老哥哥,救急不救穷,”他听见一个清脆张扬的声音,就这样给他的希望判上死刑。但那个声音的主人扔过来几个铜板啊……或许是哪家的贵公子……铜板也能随意地扔,他要是有那么多…… 他护食一般抢一样攥在手心里,他听见了那人的后半句话,“授鱼可救一时,但又救不了一世。我已经给了钱,长老哥哥你不许过去!” 他这才后知后觉,贵公子肯定不是在和他说话,那……还有一个人? 他费力地仰头,爬行,拖着一条被打断的腿,或许还有一根肋骨,用一双长着疮指甲里藏着泥和血的脏手,攀上干净的、雪白的、卖了他也买不来的衣裳。 ——这很危险,贵人们总是不喜欢他们这些乞丐直视他们的,他明明平时都做的很好……却见到仙人就都忘了。 怪不得小二哥和那些年长的都那么期待仙人,垂怜。 但很值得,即便当时的他还不明了这一眼的意义,即便日后十余年的他也不明白这一眼的意义,即便……他并不知道当他明白意义何在时,就是这一眼的意义终结的开始。 他只是,单纯觉得……好看。 看一眼,死也甘愿。 真好看啊……他形容不来,像……仙人一样。 “那就救他一世。”他梦一般地被带到白气飘渺的宫殿,后来,他知道,那叫“渡厄峰”。 后来,他知道,那人,本就是仙…… 后来,他知道,不是每个仙人,都像他遇到的这一个一般。 不是什么高踞九天的仙,而是愿以凡人之躯垂怜世人的溁水仙君。这世间只有一个溁水,只有一个园主,只有一个091。 可惜,他除了1,并不知仙人名姓…… 许渺四肢并用,断了脊骨一般塌着背,爬到仙人膝前。 仰头,笑,“仙人……” 怜我一次吧…… “梧……”声音低不可闻,也确实没有引起微生梧的注意——梧哥的主要注意力在爬到膝前抖个不停的人身上,但夏夏注意到了。 不过很可惜,夏知微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一向待他们不错的周岫会突然口出恶言? 这个问题要好答一些,他只是在挑衅梧哥,想借此提醒梧哥,这是个姓周的溁园,大抵是在逼梧哥让步。或许还存着冒犯后道歉,就算给梧哥面子这种给个巴掌再给个蜜枣的心思
。 但为什么许师兄……或许是汻公子,就突然变成了汻家的人,就姓“汻”不能再做溁园弟子? 汻渺多一个助力,溁园借此多一个盟友,不好吗? 又为什么……汻许渺突然疯了一样缩作一团蹒跚爬到梧哥面前? 微生梧站起来,微微躬身,抬手摩挲着这个也算他养大的孩子的脸。没有冻疮,没有青紫,没有伤疤…… 果不其然,被拽住了衣袖。 微生梧尽量平心静气,不带私人感情——他被整整愚弄了十二年,对这个似乎无辜的孩子拿出不多的一点良心进行劝告——不过无辜?好像也没有,小家伙心实在大了,算计他就算了,还把主意打到了知微头上…… “遥之——我姑且这样叫你。” “你知道的,你与我因果上……有点深,这按以前的计划当然无所谓,但现在却不合适了——” “您说过……”许渺一手支撑着身体,一手带着颤攀上微生梧抚摸他的脸的那只手臂,像是不敢玷污仙人,却又无比用力——也或许是因为过于用力才显出颤抖,“要救我一世的。” “是我自大了。”微生梧的自己的“过错”毫不避讳,“你应该知道一些……自赎了怜儿后,我便很少再直接自大而狂妄地去主动成为谁的‘救世主’了。” “若不是你实在合乎我的要求,我不会驻足停留。若不是你抬头看那一眼——你有狼子野心,你有愤懑不平,你想要出人头地,你想要高人一等,你想要衣食优渥……你想要,活着——我也不会带你走。” “何况……倒也不算我毁诺。” “若你还是无家,无业,无枝可依的乞儿,入我座下,虽是下下选,但好歹能功成名就,能多活好些年。但你不是了,汻家少主,你有太多可供选择的余地,足可以让你好好地,活一辈子。” “你若实在觉得是我欺你骗你……”微生梧嗤笑一声,“也好,那就撕破脸对簿天机阁吧,好好判一判,我罪几重。” 许渺全身的血都凉了。他只是……求园主怜悯,再多留他一个弟子——他甚至可以不再在园主面前出现,不打扰园主的心情……园主,怎么能,这样恶意的想他呢?还……要撕破脸? 哈……无数曾被一次又一次压下的恶念拔地而起,长成一棵根深蒂固枝桠繁茂的大树,最后在脸上凝成一块块扭曲的肌肉,是笑。“弟子还真是不了解园主啊,原来您竟还打算过给弟子留面子?” “那弟子,还真是好奇了,到这地步,您还能怎么再狠一点才算不留一丝情面!?” 呵,何其不公?! 他从未受过那个家族的一点好,却要因此与人生前十九年就此割裂! 何……其恨…… 微生梧的唇有些薄,但他大多数时都笑着,削减许多薄情和冷漠感。他站在汻许渺身前,不言语。 闭目,双手掌心相贴,一个白色光团逐渐凝成,又变得扁而平,光滑平整,莹润如玉。 梧哥……要做什么?那又是什么? 【镜子。】夏知微莫名想起那天梧哥展示给她看的那宝贝的“斗转星移”。 微生梧虽然情绪在发疯和冷静之间挣扎,但仍有余力和闲心来回答两位小友的问题。 然后才道:“汻渺。” 袁茗卿恍然发现,梧哥是很少直呼名字的……也是,梧哥来此有十七年,而养成一个习惯只需区区二十一天…… “你可以恨汻夫人汻朱氏,是她害的你幼年流离,不得宗族庇护。进而,你可以恨你的父亲,恨他草包无能为陈规左右,恨他齐家无方又惹草沾花,恨他幼时不护及长却相扰。” “次之,你可以恨天机阁主,是它为一己之私在你的故事里煽风点火。随后,你可以恨我。” 微生梧的声音清且缓,落在许渺耳中却如平地惊雷,震耳欲聋。怎么会……他怎么会恨您…… “当然是恨我出尔反尔,恨我操纵你的生活,恨我干预你的修习,恨我……不要你了。” 恨……不是。许渺看着园主淡漠的眼神,想,不对。是您,在恨他。 是啊……他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或许归峦君上会了解些首尾,或许小归师兄会知道些内情,但他一定是这世上最清楚袁夏二人对园主的意义的人…… 他算计了那两个,甚至对夏知微恶语相向——哪怕那真的只是周师叔那个蠢货在自作主张……难道这个时候,他这个主谋,还能脱罪不成? 更何况……他刚才竟然一并恨了那一位…… 许渺认命一般闭上眼。也好,是园主亲自动手。 <
r> ——纵然死在园主手里的绝不止他一个,他绝不是其中特别的那一个,也不会因此在园主那里留下什么特殊的印象……但,园主动手的那一刻,他们应该看起来最亲密了吧? 大抵是云如倾和齐斐然那两个看到,做梦都会气醒的那种。 园主是会扼住他的脖子呢?还是会一剑给他个痛快? 前者不会有很多血,处理地面和他都很方便,还不会弄得太血腥,吓到那两个胆小又事多偏偏正义感还很强的家伙。 但后者也有好处,毕竟亲手掐死人什么的……恐怕那两个以后会对园主有芥蒂……而以园主对法则的理解,其实也可以做到一剑下去便直接封住血管。 哦……他可能,想多了啊……园主厌恨他,可能直接动用空间规则把他扔进裂缝中……也好。 否则如果真的避免不了园主会因此和那两个讨厌鬼生分,他可能就舍不得让园主亲自动手了呢…… “小归。” 小归一派漫不经心,没人知道远在天机阁里的人偶几乎把手掌捏碎,应一声“唉”。 又揶揄一般,“有事弟子服其劳哇,园主可要弟子代——哦,汻师弟……先这么叫着吧,毕竟眼神真的很可怕,我还以为,要杀了我呢。” 许渺根本没有多余的脑子分析,小归的建议是真情还是假意,只恳求地看向园主。不要……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