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 简诚炀身前有人呼他,他抬头一看,圆润慈祥的中年妇女胯着一辆大小适中的自行车,单脚撑地,眼神怪异地打量着他,问:“小伙子你蹲在这儿干啥呢?碰上啥了?大姨看能不能帮帮你?” “啊,没什么,谢了啊大姨。”简诚炀笑笑。 “真是吓大姨一跳。”妇女抚了抚胸口:“你没事儿大姨就走了,老远就看你蹲在这儿,我还以为你冲撞上啥了呢。” “冲撞”这个词用得简诚炀感受到了些许别的深意。 简诚炀顺藤摸瓜的问:“冲撞?这口子闹鬼啊?”他微微睁大眼,将手机屏幕熄灭,双手带机缩回胸口:“姨,你跟我说说呗?” “闹鬼没有,闹笑话有。”妇女回忆起来:“以前有个女娃娃,就天天上这儿蹲着守着,说面前有个红衣姐姐跟她说故事,谁喊都不搭理,哎哟,红衣为厉鬼,她妈妈都要吓死了,还在门口撒过盐,你再往深了走就是我们小区的小门,我们小区的居民听说了之后也人心惶惶的。” 简诚炀:“后来呢?” “后来,后来她爹给她提溜回家打了一顿,才知道根本没什么红衣姐姐,她编这些就是为了不去上学。”妇女无奈地摆手,补充道:“哦,这娃娃就是这个白事铺家的姑娘,多机灵,借着自己家的家业特殊,玩上这出了,要是她把这小聪明用在学习上多好。” 简诚炀听罢心里一拍,那可不就是周浔之吗? 她还闹过这茬呢,跟从前的她确实挺符合的,脑补一下也是叫人哭笑不得。 “姨,这是多少年前的事啦?” 妇女眼珠子来回一转:“那都好多好多年咯,还是这个女娃娃初中时候的事呢,我估计这个女娃娃今年都结婚了。” “后来呢,为什么店铺现在不开了?”简诚炀问。 妇女撅着嘴巴,摇了把头,轻飘飘打量一眼简诚炀身后空空如也的空铺子:“你要我在这里说这事儿,你这不是想折我命吗?哪有在人家地盘上讨论人家的?” “不至于吧大姨。”简诚炀朝后方瞟了一眼,身后的铺子灰尘皑皑,格局又不大,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的样子:“难不成里面有东西?不是说不闹鬼吗?” “不闹鬼但煞风水。”大姨说:“是小区一个老头说的,是真是假我们也不知道,反正那七八年前,店门一关,这家人也散了,那老头也死了,边上高中还跳楼死了个学生,多吓人啊,估计真是风水问题。” 她显然是觉得在这儿跟这个不明来路的小伙子探讨这些会折寿,赶忙“呸呸呸”了三声,又对着空荡的店铺合掌道歉:“对不住咯对不住咯,不是我非要说啊,是这个小伙子问的……” 说罢,妇女登起自行车就要走,临走前还好心提醒简诚炀:“你也说说对不起吧,她家具体什么事,你上网搜搜七八年前这块的银行,事儿挺大的,不知道你能不能搜到——姨走啦!” “谢谢姨。”简诚炀看着妇女离去的身影提高了调。 七八年前,正巧卡在他离开这座城的时间。 他们高中居然还跳楼死了个学生,当年他妈妈管得严,走的时候什么□□那些乱七八糟的联系方式愣是一个没能留下来,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大姨踩着自行车,在小区小门前停了下来,然后推着自行车逐渐消失在简诚炀的视觉范围里。 她也算是给了简诚炀一些可用信息,比如周浔之家里的店应该是他离开之后关掉的;周浔之的家也因此散伙了。 简诚炀和周浔之的妈妈打过照面,那是个亲切又活力的盘发女子,从前的周浔之日常就是和她妈妈相爱相杀,互损的同时又相互慰藉,周浔之跟他说过她爸爸不怎么回家,但这个家也给这位身形单薄却灵巧的温韧母亲撑了起来。 这样一个家,怎么会说散就散? 可不论怎样,散家的滋味是不好受的。 周浔之现在变得这么冷淡,是不是跟这个有关系? 他脑子里摸索着,干脆起了身,朝心理咨询室的方向走。 联系那位大姨说的什么“银行”,简诚炀在网上对接了半天关键词也寻搜无果,估计是周浔之家里出了什么财产纠纷,跟当时的银行有某方面关系,普通家庭牵扯到“钱”这个字眼,基本上都没发生什么好事。事情搜不到一星半点,网上没有留存报道,大抵是被压下去了。 至于那个判断风水的老头逝世,绝对是巧合,跟周浔之家里的店铺没关系,这种毫无根据的封建迷信不可取。 知道了这些后,他突然觉得自己当时真没脑子。 当年简诚炀离开的时候干了件蠢事,蠢就算了,还极度不符合那时的节骨眼
。 说来也羞涩,简诚炀不太愿重新回忆起来。其实蠢事,左不过也就是青少年荷尔蒙爆发,冲动地写了个信,好死不死最后一行是表白。 他离开前,把这封信悄摸揣给周浔之了。 简诚炀走在路上,突然感觉蛮忐忑的。 周浔之和他重逢之后似乎也并没有提及往事的意愿。 简诚炀猜想要么是周浔之当时就不知道,信被她不知何时遗落了;要么是过去太久,周浔之给忘了;要么是周浔之看完之后,根本没放在心上,就算记得也懒得提。这个结果最安稳,也最让人寒心。 既希望周浔之没忘,又觉得周浔之忘了正好,免得还时隔多年被发一张好人卡。多年未见,他总不能幻想别人对他有意思,然后展开一段被遗忘在年少的热恋吧?首先不可能,其次他自己也无法接受。 而且当年那叫什么喜欢啊?就是看人家周浔之对他好,然后冲动是魔鬼了;但那确实是一腔少年热烈心,哪怕周浔之日后会拿这个事情来打趣他,他也不太希望周浔之忘记这件事。 如果真是周浔之不放在心上,他更没什么好提的。 总而言之,对于这件事,简诚炀觉得自己陷入了矛盾中。 最期望,唯是周浔之当时没有为此困扰过。 逢他留信离开之日,恰又是她家庭破裂之时,如果周浔之不反感他的表白,一句喜欢也构不成多大安慰;如果周浔之反感他的表白,还又是来自朋友的表白,构不成安慰也就罢了,没让当时的周浔之烦死他、恶心死他,都算他命好。 这些年过得宛如空白,快得恍惚,他确实时不时想起周浔之,但那应该不是依旧喜欢。 简诚炀自认思想范围像一个榆木脑袋的强盗,横冲直撞又无脑。 他觉得哪怕仅仅是“喜欢”这两个字,也得负责,这是不能乱和别人说的。不能和不喜欢的人说“喜欢”,更不能轻易和喜欢的人说“喜欢”。 这两个字在他眼里需要考量斟酌,当年太鲁莽,留下一行表白然后玩消失,算什么?也算不负责的一种,对自己不负责,依对方也不负责。 少年动心他现在不认可! 不认可不认可不认可。 一合计,他决定不主动提起这个表白的事,也不乱掺和、提及周浔之的曾经。 管他当时毛刚长齐发什么青少年的春,周浔之现在要愿意理他,那就是他们还缘分未尽,好好当朋友,别抱着那种莫名其妙的目的接近人家女孩子。 不愿意理他就就,算了呗。 除了手指对戳两下,然后好好过日子,还能干嘛。 可鬼使神差地,简诚炀掏出手机给周浔之发了条短信。 简诚炀:【谢谢你还记得我吃几勺辣椒油。】 周浔之没立马回他,倒也在简诚炀的意料之中。 简诚炀在心理咨询师里呆了大半天,陈进然那副名叫《相信》的画被他反复搜到了好几遍,更有消息报道,这幅画以五万高价被卖了出去。 简诚炀弄不明白这张画有什么魅力:像是第一人称视角,画面饱和度灰暗,一只手拿着烟,一只脚踩着酒瓶,这两个肢体旁边是凌乱的颜料条和绿色酒瓶,地面上烟头如深冬厚雪一样多,这些杂乱的东西里竖立着一个亮浅黄的木质画架,画架上的画布是空白的。 他挠了挠头,自认不懂艺术,不过陈进然能卖这么多钱大概是因为他确实有这个能力吧,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五万块,够他弄大半年的心理咨询。 余光瞟见落地窗边一处刺眼的反光。 那是陈进然的先前丢在这里的戒指。 简诚炀把它擦干净,收了起来。 陈进然按时来访,推门的力度就像一阵大风吹过,开门猛烈,引得门外风铃急促摇晃,而关门又像细雨绵绵,是轻轻合上的。 他一进门,简诚炀早就安排好了一切:闹钟是定好了的,地面是干净的,内部是已经通风过的,没有他昨日留下的烟味,椅子和桌子摆放的距离正好方便入座,还贴心地为他准备好了烟灰缸。 陈进然哼笑一声,入座:“不是说不能抽烟吗。” 简诚炀笑笑:“规矩是人定的,但人是活的呀。” 他这句话说得别有用心。 “你的意思是人可以逆反规矩,还是人可以改变规矩?”陈进然点起一支烟,叼在嘴里。 “都有,您酌情理解。”简诚炀说:“我们还是话接上回,真正困扰您的是什么呢,您这短短的一天过后,有明确地思考出来吗?” <
> “ 不多,但太杂,我也不知道重点是什么。”陈进然松了松眉头:“我先猜,我妈给你打过电话了。” 简诚炀眉尾一跳。 陈进然自顾自道:“你刚刚跟我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他补充道:“规矩是人定的,人是活的,这句。” “就是您理解的那样。”简诚炀说:“您有想过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吗,或者您认为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如果您能回答这些,对于那句话,也会有明确的感悟。” “我啊。”陈进然吸了口烟,把烟灰轻轻掸落在烟灰缸里:“我想自由,真正的自由,所以我做了一些我妈不愿意看见的事。” “比如跟她坦白你是个同性恋?”简诚炀摊开说。 “她跟你说了啊,我就知道。”陈进然笑了:“不过不全面,那是我跟她吵架,故意惹她不愉快,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