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天幕中,绽放着绚烂烟火。寂静回廊里,两人身影重叠。 烟火明灭间,垂首避至一旁的春絮,只瞧见地上的影子忽而高,忽而低。她偷眼一瞧,这才发觉,自家姑娘正踮着脚,附在向小将军耳旁细语。姑娘仰着脸,兜帽掉下,露出半张侧脸,光滑皎洁,向小将军讶异地眉梢一挑,微微俯首,侧耳倾听。 两人身姿相依,真是檀郎谢女,天生一对。 春絮面热,赶紧撇开眼。 “赏花灯?”殿外喧杂,向晚舟靠近凌嫣,才听清她说了什么。 “是呀,听说都城的元宵花灯斑斓夺目,我未瞧过,想将军陪我去瞧瞧。” 凌嫣在他耳畔说话,朱唇一张一合,吹气胜兰,温热的气息,轻拂过他的耳垂。向晚舟垂眸,望向那张嫣红色的唇。 “好不好?” 得不到答复,凌嫣抬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臂弯。眸光上移,雾蒙蒙的,带着水汽,瞥一眼向晚舟如刀锋般锋利的下颌,声音略带了丝娇意,“去不去?给个准话。” 鼻尖翕动,在一阵火硝味中,他闻见了清爽的柑橘香。向晚舟眸光一黯,已明白香味从何而来。他仰起头,应道:“好,十五那日,我在凌府门外等你。” 闻言,凌嫣站稳身子。 再抬首时,天际烟火已至尾声,金黄色的烟花落下,殿外传来一阵赞赏之声。灵宣帝似是高兴极了,赞一声:“好烟火,赏。”群臣皆附和。随后,帝后带着群臣回到殿中。 殿外,又陷入静寂与幽暗。 前行几步,凌嫣步出阴影,与向晚舟拉开距离。 有风起,冷峭寒风穿过二人间隙,冲淡鼻尖那股沁人的柑橘香。凌嫣未拢上兜帽,细细发丝在风中漂浮,向晚舟的眸光也随之在风中飘荡。 毕竟冷风刺骨,凌嫣虚咳一声,向晚舟忙道:“外头风大,姑娘还是进殿吧。” 凌嫣点点头,行过一礼,招来春絮,往承恩殿行去。没走几步,她停下脚步,转过身子,向晚舟仍站在原地目送她。 张了张口,她还未出声,向晚舟已上前道:“十五元宵,我记得的,届时必在凌府门口恭候姑娘。 夜色暗沉,向晚舟目光灼灼,昏黄宫灯下,伊人娉婷袅娜,轻笑一声。 凌嫣眉眼一弯,不多言,转身,接着往承恩殿行去。 十五这日,天气晴朗。连日风雪停歇,碧空如洗,金乌高照,残雪化成水滴,仍挂在枝头。 凌府门前,向晚舟早早驾马守着。他身姿俊逸,立于马上,昂然挺立,引来行人注目。偏他浑然不觉,只盯着朱红大门,候着心上人。 门房早得了消息,知道门外候着的是向小将军,有心请人进来等,向晚舟却摆摆手:“无妨,我在这儿等也是一样。” 婢子往内院递了三回消息,熙春院才有了动静。凌嫣整衣敛容,带着春絮出了院子。 身后,小团子凌傲三俩步追出院门,不舍喊道:“阿姊早点回来陪我玩。”眸中含着泪珠,被梁嬷嬷拉进怀里,偏偏头,他将头埋进梁嬷嬷颈窝。 “阿姊知道啦。”凌嫣柔声应他,又对着梁嬷嬷点了点头。 三年间,她陆续往凌府安插妥帖仆从,寻出错处处置了府内偷奸耍滑之辈,前段日子,又寻了借口,派凌觉去了庄子。如今,外院管事是凌嫣提点的一位老仆,内院则由梁嬷嬷照看。府中内外,皆由凌嫣把持,留凌觉一人在府里,她也十分安心。 主仆二人行至朱红大门,凌嫣不让春絮跟,春絮便送她出了门,眼见姑娘迎上向小将军,她有诸多话想说,终是梗在喉中。 “姑娘,夜里天寒,莫着了凉。”春絮守在门边,殷切望着凌嫣,到了了,只嘱咐这一句。 凌嫣点点头,拢了拢白狐裘斗篷,摆摆手,让她回去。 凌嫣踱步至向晚舟身侧,见他骑着高头骏马,也想骑马,与他并驾齐驱,可低头一瞧身上的绯色织金缎衣裙,还是屈身上了马车。 向晚舟驱马跟着马车,眼底满是笑意:“凌姑娘,天色尚早,不如我们先去福仙楼用晚膳。” 凌嫣答:“也可。” 福仙楼乃是都城内数一数二的酒楼,珍馐美味无数,十五这日,亦是高朋满座。 凌嫣二人进了店内,满目皆是饕餮食客。小二一见二人气度着装,心知这是贵人,躬身迎道:“两位贵客,楼上雅座还有空位,请随我来。” 二人点点头,跟着小二,上了二楼,择了一间临江雅座,开窗即可见江景,风光旖旎。 也不要菜单,向晚舟开口便道:“要一道北
芪党参炖羊肉、一道清汤燕窝鸽蛋、一道白菘炖豆腐,一道五黑粥,再上些瓜果小食即可。” 点的皆是些温补菜系。 点完,向晚舟对凌嫣道:“凌姑娘可有什么想吃的?” 凌嫣摇摇头:“小将军点的足够了。” 待小二退下,凌嫣莞尔一笑:“看来小将军从军医那儿所学甚多,点个菜色,皆是温补药膳。” 羊肉温补,北芪党参补气血、祛风寒,燕窝养阴益气,白菘豆腐暖胃,五黑粥滋补。一道道,皆适宜冬日进补。 向晚舟爽朗一笑:“军医曾说,药补不如食补。我便留心同他问了几道冬日滋补菜肴。也不知姑娘爱吃什么,就想让姑娘试试这滋补菜肴。” 凌嫣道:“小将军有心了。” 不多时,菜肴上齐,二人举箸夹菜,品尝佳肴。 待吃完饭,天色渐暗,福仙楼外已有花灯亮起。探头一瞧,街上到处是璀璨灯光,凌嫣站在窗边,眸光闪烁,神色雀跃,是鲜见的少女姿态。望了许久,她叹一声:“这便是都城花灯之景。” 见她心向往之,向晚舟道:“不如姑娘与我下去一同赏灯。” 凌嫣点点头,向晚舟付过钱,两人出了福仙楼,来到街上。 街道两旁,悬挂着各式各样的绚烂花灯,或悬于竹竿上,或挂在树枝上。有甚者,一棵树上悬挂着多种样式的彩灯,淡黄色的烛光萦绕树间,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游人行于街道,已有人擎着花灯行走,路上游走的,有白兔灯笼、龙凤灯笼、鲤鱼灯笼,最绚丽的莫过于走马灯,颜色繁复,花样精致。 凌嫣与向晚舟一面走,一面赏灯。倏忽,她停下脚步,站在一处摊贩前,仰头注视着一盏彩灯。向晚舟循着她的目光望去,见竿子上挂着一盏白犬灯,小犬吐着舌头,去追尾巴,活灵活现,憨态可掬。 向晚舟凝眉,忽而想起梦中那只叫京巴的幼犬。 “凌姑娘,可是想要这盏花灯?”向晚舟问道。 凌嫣微微颔首,转身对小贩道:“这灯笼怎么卖?” 小贩袖着手,摇摇头:“今日元宵,这街上的花灯都不是卖的,只有解出了灯谜,才能将花灯带走。”说着,小贩取下灯下缠绕的纸条,递至向晚舟手上。 借着烛光,向晚舟凝神细看,只见宣纸之上,寥寥数语,写着:疏星三点,新月一钩。 喃喃念出声,持着纸条,向晚舟抬首向天穹望去。天际一轮圆月高悬,洒下淡淡银辉,身侧围绕点点灿亮繁星。他垂首,又见月下灯火明亮,与月光交相呼应,灯下伊人含笑望他,轻声再念一边纸上字句。 心念一动,他眉目舒展,笑道:“我知道了,这是个心字。” “对喽,贵人答对喽,正是个心字。”小贩拱手道声贺,踮起脚,将白犬灯取下,躬身递至凌嫣身前。 凌嫣接过白犬灯,举至眼前细瞧:“这白犬煞是可爱。” 说着,她眉梢一动,思及前世,她似是也养过一只幼犬,只是想不起从何得来。 烛光点点,照在她脸上,衬得她眉目温柔。伊人双眉微蹙,不知想起了什么,轻轻将花灯放下。再抬首时,凌嫣已是笑脸盈盈:“想不到小将军猜谜也是一把好手。” 向晚舟细细凝视着她的笑眼:“姑娘过奖。” 擎着白犬灯,两人漫步江畔。 天上月光,地上烛火,倒映江中,浮光跃金。两人裙摆浮动,映在水中,不过两团黑影。 瞧着白犬可爱,思及梦中事,难免想起,在梦中,向晚舟要唤凌嫣一声“嫂嫂”。且前几日,宫宴之上,若不是凌嫣污了裙角,只怕章皇后当场便要定下她与兄长的婚事。 不论梦里梦外,凌嫣似乎都与兄长有些瓜葛。 思虑良久,向晚舟终是开口试探道:“凌姑娘,除夕夜宴可看见我兄长舞剑了?” “嗯?” 停下脚步,凌嫣皱眉望他,“小将军与我逛灯会,是为了谈论你兄长的?” 言罢,她转身望向江面,语气凉凉:“你兄长是哪位?” 凌嫣眉间隐有怒气,向晚舟不知自己提起兄长,怎么就惹了佳人不快,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兄长向沛,曾于除夕夜宴,殿前舞剑,当时曾得陛下赞赏。” “是吗?”凌嫣淡淡道,“夜宴时,我忙着照顾弟弟,来不及观赏殿上献艺,并不曾见到有人舞剑,也不知你兄长是谁。” 顿一顿,凌嫣似是想起了什么:“只依稀记得,殿上皇后娘娘似要为谁赐婚。” “那便是我兄长向沛了。”向晚舟道,“
不知姑娘觉得我兄长怎样?” “是他呀。”凌嫣驻足回首,仰头望向晚舟眼眸,眸光冰冷,“不怎样,当时我污了裙角,来不及看殿上诸位。” 她眉间怒气更甚,向晚舟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原想试探佳人心意,不想她盛怒至此,他心底有些慌。 心慌意乱,他皱了皱鼻尖,口中只道:“那……那……” “那”了半晌,说不出一句整话。 气急反笑,凌嫣倏忽抿起唇角,反手推上他的胸膛:“良辰美景如此,你竟浪费时光,和我谈你兄长?真不知该斥责你,还是该怪你。” 鬼使神差的,向晚舟捉住她的指尖,触手一片冰凉,知她夜里受了寒,忙将素手塞进大氅内。 “你手怎的这么凉?” 也不管凌嫣正在发怒,他隔着大氅,急急将她双手护在手心,“怎么也不带手炉?” 指尖一顿,凌嫣忙将手缩了回来,应道:“许是忘在车上了。” 向晚舟便接过她手中白犬灯:“快用斗篷遮遮,我们去灯火明亮处,那儿或许会暖些。” 凌嫣顺从地将手藏至斗篷内,两人相伴往街上熙攘处去,也不再谈起向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