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新婚这日,要求新妇“足不沾地”,容枝意踩着轻软的布袋与赵珩拜过天地,便被送入了“青庐”。
一入青庐,全福人和嬷嬷们便奉上盛满水铜匜,新人将手放在铜盘高处,由匜向下浇水沃手,以盘承接沃手的弃水,此礼称之为沃盥礼。
青庐外看热闹的人不少,彼时却安静的出奇。容枝意垂眸净手,她再是想忽视,也挡不住身旁那道灼灼视线,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众多长辈面前,她没来由的有些紧张。
该作却扇诗了。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赵珩,他可不知道自己方才那几首随口拈来的催妆诗已经传遍长安了,只是毫不避讳的直视着团扇后头隐约可见的粉面桃腮道:“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
“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容枝意没忍住扬起嘴角,也在众人的期盼与注视下,缓缓挪开了团扇…
赵珩呼吸都滞住了。婚仪从头至尾新妇都需以团扇遮面,这还是他今日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见她的脸。
非花非雾,清癯绝俗。
周围不乏称赞之声,小娘子羞红了脸,抬眸对上他视线,眼中好似盛满世上最甜的葡萄蔗浆,让他好想捧着她的脸一饮而尽…
连容枝意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他视线的追随下行完同牢、合卺、结发之礼的,好在礼成之后,赵珩便随众人去了郢王府的筵席,偌大青庐内只剩下她和两个侍女。
不一会儿便有嬷嬷来敲门,流水一般送进来桌吃食,说是赵珩特意命他们备下的。婚仪繁琐,容枝意恰好也饿了,毫不推脱地坐到圆桌前,率先夹了一个摆在最中间的玉露团。
一口咬下去,清甜可口不说,竟…容枝意愣了愣,竟还加了梅子果肉,只有她阿娘会在里头加这个。
她疑惑地看向送膳嬷嬷,后者早知她有此问:“这是殿下跟您外祖母讨来的秘方,今儿午后带着御厨倒腾了许久呢,做了不下四十个,亲自筛选了模样最好的让您品鉴。”
容枝意再次尝了一口,虽不如阿娘做的好看,但味道起码学得了八分香,他是知道自己离家会有所感怀,所以学着做了有阿娘味道的玉露团,借此宽慰她吧。
她心中百感交集:“有劳嬷嬷送膳,还请嬷嬷去前院告知殿下,重伤才愈,不可多饮。”
“奴婢明白。”
容枝意望着她离去,简单用了些填饱肚子便脱下了这一身的装束。想着今日轻云照水忙前忙后也累了,不如早些洗漱完放她二人去整顿收拾自己屋子,反正郢王府这么多人,可轮不着新妇的陪嫁来值夜侍候。
“娘子今日可累坏了,光是头顶那些个金钗都有好几斤重呢。”照水在外头收拾钗鬟,轻云在净室陪她沐浴。
美名其曰是伺候沐浴,实则次次坐靠在浴槲旁玩水:“这才哪儿到哪儿,照水姐姐有所不知,娘子今夜可还有的累呢。”
照水没回话,容枝意明白她意有所指,红透了脸,恨不得拿一瓢水浇到她身上:“好的不学净学些坏的,如此贫嘴。”
轻云偷笑:“我又没说是什么,娘子何须这样着急。”
“我瞧你这张嘴是越发伶俐了,我身边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上回叫你去山上拜师,何时启程?”
轻云不是婢女,本也不会一辈子留在她身边,她这样好的武功底子,就该再寻个师傅好好打磨学习,没准日后还能成个什么武林盟主。
轻云自个是一点儿也不着急,胡乱搅着浴槲里的水:“轻云跟着您吃香喝辣,连超品亲王做的玉露团都能吃两个,有什么不好的?娘子才来王府,正是用人之际,雪遇还小,起码要个一年半载才能出师,照水姐姐忙着学管家之事,您身边得有得力的人个人跟着。”
容枝意细细品味她口中“得力的人”,硬是没把得力二字跟她拼凑到一起。
“随你,反正我不拘着你,任你来去自如,哪日真要走再来问我讨盘缠便是。”
照水这会儿也捧着干净的寝衣从外头进来了:“不上山好啊,和我一道学管家理账,也能顶个人用。”
“照水姐姐,你让我去战场杀敌也好,让我日日坐在这盯着账本上的白纸黑字,可是要了我命了!”
容枝意大笑:“真让她学看账本,恐怕不用咱们说,第二日便背上行囊上山了!”
三人聊得火热,等她洗漱好换了寝衣出来,外头的席面也一下安静了不少,估摸着是快要结束了。
“这没什么事儿了,把张娘子送的雪中春信点上,你们便先下去吧,今日也累了,早些收拾安置。”她对着铜镜抹了半晌的玉颜霜、紫参膏,看上去肌肤若冰雪,吹弹可破,做完这些还不够,鬼使神差地将手伸向放唇脂的匣子,选了个最最淡雅的颜色拿指腹抹上…嗯,这样才算雪容花貌的美人嘛。
可做完这些,依旧不见赵珩身影。
雪中春信是雨薇亲手所致,以初春梅花蕊中雪为香引,鼻息间尽是清幽淡雅的梅香,睡意来势汹汹,却又不想当真在这
洞房花烛夜一觉睡到天亮,只好手撑脑袋倚在矮桌旁打盹。
连赵珩回青庐的脚步声都没听到。想来是被今日这繁琐的婚仪给累着了,他也就没打搅,只将怀中的木盒搁置在一旁,便将她打横抱回榻上,自顾自进净室洗漱去了。
榻上人并未熟睡,她再没心没肺也不能错失今日良宵,听着里头的水声倏然睁开眼,从榻上坐起。
赵珩穿着为新婚所制的鲜红寝衣出来时,便见她穿着同样料子的牡丹纹柯子裙端坐在床头,轻摇着婚仪所用的团扇,朝他挑眉一笑。
这一笑,勾得赵珩脊背发麻,喉头焦渴感顿生,不由咽了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