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家属院。 虽然大家都住楼上,但是却喜欢去院子里的水池中洗衣服,反正水费差不多是均摊的。 这里有自来水龙头,还有水泥台,站着把搓衣板放进去洗正好方便。 钱母这几天都在大儿子家,她得盯着大儿媳林夏吃药治病。 她这个大儿媳啊,哪哪儿都好,就是不咋听她的话。 也不是不尊重她,是在吃药这方面不够尊重她这个婆婆。 自己也是为了他们夫妻好,难道会害她吗? 童爱莲的妈也在这里给孙子洗尿布,脸上一副同情钱母理解钱母的样子,心里却乐开了花,“这孩子啊就是缘分,有就是有,没有也不强求,其实抱养个也挺好的。” 她一边给尿布打肥皂,一边抱怨道:“你看,我们家孩子倒是多,有啥用呢?我带了大孙子带大孙女,带了这个带那个,都快给我累死了。” 钱母:“这种累那是幸福得累,我不怕,多给我累累。” 看钱母羡慕,童母就心里痛快,嘴上却还是要抱怨,“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叫我说没孩子才好呢,赚钱夫妻俩自己花,也能多孝敬你。你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有人伺候,要是孩子多了,她自己都伺候不过来还管你?我去年冬天摔了一跤,哪有人有空伺候我?” 钱母想起自己当初摔断腿,那林夏照顾得倒是很贴心周到。 说着说着,旁边就有人说起厂里新上任的车间主任,“听说还得选一个副主任呢。” “钱家嫂子,你家立生是热门人选。” 钱母心里高兴嘴上却谦虚道:“不可能,那么多组长一起竞选呢,我们立生还是年轻,得历练几年。” 童母心道自己大儿子和钱立生差不多,还年长几岁,那不是更应该当副车间主任才行? 她不好明着说自己儿子合适,就一个劲地跟人打听。 这时候一个脑后挽着纂儿,身上穿着老式儿大襟褂子,裹着小脚扎着裤腿的老太太过来。 众婆娘们立刻跟她问好:“姜大娘、姜婶子……” 姜老太的脚裹了当年又放开的,所以没有那么小,但是终归受了影响走起来没那么方便。 她站在水池边开始给儿子刷鞋子。 童母立刻凑过去跟她套近乎,打探厂里副主任的事儿。 更多婆子打听姜老太选儿媳的事儿咋样了。 姜老太的大儿子是轧钢厂的副厂长,还是厂革委会的主任,那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厂长,对选副主任或者主任的事儿有很大话语权。 这位姜厂长是转业军官,今年才32岁,妻子难产去世十多年了,可他一直没再婚。 他可是厂里女青年结婚对象的大热人选,人高且帅,还是厂里高层领导拿高工资,年纪也不大,哪怕十八九岁的女青年也抢呢。 可惜他一直不肯再婚,拒绝了不少年轻漂亮的女青年,让人恨得牙痒痒。 姜老太没好气道:“不管他, 随便他当老光棍儿去吧。” 钱母:“老嫂子, 那也不能这样,咱当娘的还是得多给儿女操心打算。” 儿子没后代,那不是断了香火?她这个当娘的能眼瞅着让儿子断香火吗? 那不能的。 这个姜厂长死了老婆,后来就没再娶,这是既没有老婆也没有孩子啊。 现在年轻当干部不觉得,等你老了呢?退休了呢? 你当娘的不操心? 说是他不想要,保不齐是老太太这个婆婆太难弄,人家女方一直没成。 姜老太:“那怎的?他不肯娶,我还能绑一堆摁着他洞房不成?” 瘪犊子,真是气死她了。 找媳妇那么大的事儿不听她的就算了,买个紫草膏都不帮忙! 她还给他刷鞋! 哼,自己刷去吧。 姜老太上来脾气,把儿子的大头鞋往水池旁边一丢,顾自走了。 大家面面相觑,这老太太真有意思,说是从乡下来的,瞅着像从外国来的。 这时候就见一个高黑壮的婆娘和一个雪团儿似的小妖精一起过来。 几个婆娘瞬间看直了眼儿。 “谁家新来的家属?” “你瞧她那样儿,跟个狐狸精似的,她男人不得给她吸干了哇?” 林姝瞅着洗衣服的钱母了,原主见过她,林姝认出来了。 她上前打招呼,“婶子,洗衣服呢?” 众人见竟然是钱母家的亲戚,立刻闭嘴,尴尬得
很。 钱母看了林姝一眼,见她穿着做工考究的淡绿色衬衣,外面穿了件藏青色的褂子,下面靛蓝色的裤子,一双做工考究的布鞋。 这身打扮在城里也不过时。 钱母下意识就以为这是儿媳妇林夏给妹妹林姝的。 她就有一种林姝是来打秋风的感觉,心下嫌弃,脸上就带出来。 林姝不以为意,热络地聊几句。 童母故意问道:“林夏妹妹,你打乡下来的?坐牛车过来的吗?” 另外几个妇女就偷笑。 陆大嫂大嗓门道:“我们坐拖拉机厂的吉普车过来的,咋了?” 童母忙道:“就是关心一下,坐马车牛车太慢了,得好久才到吧?” 林姝拿出一瓶香油对钱母道:“婶子,我姐最近吃药嘴苦,我给她送瓶香油和酱油过来,让她炖香油鸡蛋吃。” 不管真假,钱母爱听这话,让其他邻居听听,她给儿媳妇吃香油炖鸡蛋! 哼! 她道:“你等我,我拧干水。” 陆大嫂放下提包:“婶子,我来帮你。” 她一把拿过去,咔嚓几下就把衣服给拧干。 钱母看得有点懵,这力气! 其他妇女也很惊讶,纷纷夸陆大嫂力气大。 陆大嫂就过去给她们拧衣服。 童母还想让她帮忙呢, 陆大嫂去拎着包跟钱母和林姝上楼了。 你那么几片尿布, 你自己拧不动?你废物呢? 上了楼,林姝随意地跟钱母聊聊,把大嫂当拖拉机手,人家请她们来拍拖拉机宣传画报的事儿告诉她。 亲戚就是互相撑面子长脸的,要不大家都喜欢说“我姑……,我有个邻居……,我亲戚……,我同学……”之类的给自己增加点脸面呢? 林夏和大姐嫁到城里,给林家长了不少脸,不过娘家可能给俩姐姐没长多少脸,反而在他们公婆男人那里拖后腿的次数多。 现在林姝有点好事儿,她自然要跟钱母显摆,不管是给姐姐长脸,还是让钱母拿出去说\"我儿媳妇妹妹\",那都是长脸的筹码。 毕竟这个年代亲朋观念还是很深的,大家都讲究这个。 果然钱母听完以后也觉得长脸,忍不住笑起来,之前的嫌弃都不见了。 林姝也不小气,就把拖拉机厂给她的福利都给二姐留下,以前二姐给她多少好东西呢,她以后也会多给二姐送的。 大嫂那份就拿回去。 钱母还跟她推辞呢,“要不你把香油留下,酱油醋的我们城里买着方便,你拿回去。” 林姝:“我大嫂那不是还有么,这个就给我姐了。” 钱母就没再推辞。 这年头买这一小桶酱油可不便宜呢,加上桶起码得六毛钱吧? 她心里痛快,就给林姝和陆大嫂泡糖水喝。 “亲家妹妹和嫂子,你们在家里坐坐,我去跟儿媳妇说一声,顺便买点菜回来。” 林姝立刻道:“在家里怪无聊的,我们和婶子一起出去逛逛吧。” 为了让姐姐家庭生活更和睦,她愿意奉承一下钱母。 起码得给钱母灌输一下不能乱吃偏方,姐姐看了大夫谨遵医嘱就会治好的认识。 钱母就没拒绝。 陆大嫂帮她们拿篮子,三人一起下去。 路上有人见到都好奇地跟钱母打听,“家里来亲戚呢?” “呀,这闺女真俊,说婆家了没?” 钱母就感觉脸上有光,“是我儿媳妇妹妹呢,早结婚啦。” 路上林姝见缝插针给她说陆老爹当大夫多好,县医院的闫大夫、市医院的沈大夫都知道他,都夸他药膏做得好。 她又挑了一些陆老爹给社员们看病,治疗顽疾的事儿说给钱母听。 最后就落在重点上,“沈大夫说了,我姐那事儿不是事儿,就是有点炎症,吃段时间的消炎药就好。人家大夫叮嘱她,可不能乱吃偏方呢。婶子,我姐姐大喇喇的,有时候忙起来糊里糊涂的,你可得监督她按时吃药,不能乱吃偏方啊?她以前不听话,总是乱吃偏方,人家沈大夫都批评了。” 钱母顿时有点心虚,偏方是她找的呢。 她道:“你放心吧,我上心着呢,不让她乱吃,一直按时吃药呢。” 林 姝笑道:“人家都说婆媳关系不好处,其实我觉得很好处,只要咱都真心为对方为这个家好,那还能处不好?你看看我和我大嫂,我们和我婆婆,那关系好得很
。婶子对我姐那也是没话说的。” 钱母笑道:“那肯定啊,你姐也是个好儿媳妇,上进,勤快,赚钱,顾家。” 虽然工作是自己给的,但是自己当初一个月就25块钱,现在儿媳妇一个月35呢。 儿媳妇的工资三分之一给她,说给她当养老钱。 虽然不如自己以前赚得多,但是自己现在开销也小。 她当然也不乱花,攒着回头给孙子孙女呢。 当初老头子把工作给了二儿子,她就把工作给大儿媳,也算不偏不倚。 她们没去国营菜场,这边上有附近农户挑担子过来偷摸卖菜,新鲜水灵还便宜。 一毛钱就能买一篮子了。 正买菜呢,姜老太看到林姝,招手喊道:“闺女,真巧!我看了你好几眼没敢认,真是你啊!” 林姝也很惊讶,“姜大娘,你在轧钢厂住呢?” 姜老太笑道:“是呀,我那不孝顺我的大儿子在这里上班呢。” 她拉着林姝亲亲热热地聊起来,“我打听着你们医院又做了那个三黄膏?专门管烫伤的?我说闺女,你帮我买点哇。” 林姝:“……大娘你消息好灵通呀,我都不清楚呢。” 姜老太笑得见牙不见眼,“我也就这点本事了,闺女,你可帮帮忙。” 林姝忙道:“好的好的,回头我跟我公公说一声,帮你买一罐。” 姜老太心满意足,“好闺女,我就知道你人美心善,好闺女,你跟大娘家去吃饭吧。” 钱母在一旁看呆了,儿媳妇妹妹什么时候和厂长老娘这么熟络? 人都说姜厂长脾气又臭又硬,但是却非常孝顺,生怕儿媳妇对婆婆不好,所以宁愿不娶媳妇。 这说法可能做不得真,但是姜厂长孝顺老娘这做不得假,大家都看着呢。 姜厂长自己朴素得很,旧军装补丁摞补丁的穿,却整天给老婆子扯布做衣裳,给她买点心,买细粮,把个老婆子当小孩子养。 问问这院儿里,谁不嫉妒? 虽然自己儿子孝顺,可钱母也要羡慕呢。 看到林姝和姜老太关系这么好,钱母心里一动,这要是让姜老太帮忙跟儿子说说,那立生的车间主任不就稳当了吗? 知道林姝是林夏的妹妹,姜老太就更热情了,拉着林姝的手稀罕得不行,非要她去家里吃饭,“你姐姐是个顶好的闺女,你也顶顶好,大娘稀罕。” 林夏一个女人学电工,顶厉害呢。 她大儿子都夸。 林姝就和姜老太挽着胳膊一起走。 回厂正好碰到林夏出来。 “三妹!”林夏看到林姝很高兴,见她和婆婆、姜老太一起买菜也很意外。 几人聊几句,就分别回家。 姜老太回家, ?(格格党学)?, 桌上盘子里放着一只喷香焦黄的烧鸡。 姜老太真的挺来气的,这儿子明明是自己亲生的,也是自己养大的,怎么越养越摸不着他的脾气了? 你说你懒也好,馋也罢,那起码还像个人儿,你这守着烧鸡不吃一口,三十来岁的男人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就不正常,不正经! 要不是天天盯着自己儿子,知道他生活检点,姜老太都要怀疑他跟戏里唱的那样有那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了。 她忍不住又想起林姝来,那闺女长得真俊,还一胎生过俩,咋看和儿子都很般配。 老太太是个消息灵通的,总有别人意想不到的门道打探消息。 她恰好知道林姝的丈夫“没了”,她一边替林姝惋惜一边又觉得跟自己儿子正好凑一对儿。 这会儿姜卫东正好在看报纸,他是转业军官,对部队有很深的感情,人民日报未必天天看,解放军报却是每天都要看的。 当然不可能每天都有新报纸看,一星期有两份新的就不错了。 这期上面恰好介绍了几位军嫂,有位军嫂的名字挺别致的,叫林姝。 他又感动于这位军嫂和婆婆为家庭、国家的付出,很是唏嘘,想看看有没有附带通讯地址,回头可以悄悄捐点钱过去。 姜老太已经开始絮叨他了,“你是个清高的,自己白白净净的,你老娘我黑不溜秋,我不怕。哼,让你帮我买个紫草膏,你说什么哎呀,不能走后门,我呸,买个三黄膏就是走后门了?人家走后门的谁花钱?人家直接要工作,要批条!我跟你要了吗?我跟你要一麻袋去卖了吗?啧啧,瞅瞅你人模狗样的,一天到晚地看报纸,你都看狗肚子里去了!” 她拿着笤帚没好气地扫地,大儿子脚踩
到哪里她专往哪里扫。 姜卫东麻了,“娘,你到底要干啥?” 姜老太:“你们厂那个钱家的儿媳妇,叫林……” 姜卫东:“林夏,怎么了?” 姜老太:“对,就是林夏,她有个妹子,今年二十多,有俩龙凤胎,四五岁了吧。” 姜卫东:“人家咋的你了?抢菜没抢过?我可不帮你打架呀。” 姜老太:“她妹子叫林姝,长得万里挑一的人儿,我不是笑话你,你白瞎这么大个个子,你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俊的人物。” 姜卫东:“……” 姜老太就开始絮叨,核心目的就一个:让姜卫东去和林姝相亲。 姜卫东立刻拒绝了。 姜老太就开始摔摔打打,抹泪儿,“我咋这么命苦啊,你说你要跟别人家儿子似的,老实憨厚,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来,我也就不说啥。你人模狗样当个厂长,开会的时候狗嘴叭叭地贼啦会忽悠,你咋就不能给我忽悠个儿媳妇回来?” 姜卫东脸都绿了。 “娘,你有儿媳妇,她去世了,所以你就没儿媳妇了。” 姜老太气得开始拿笤帚追打他,“你别跑,你给我站那儿!” 姜卫东就站那里让她打。 姜老太把笤帚打掉一根苗,又心疼得抽抽,“我的笤帚啊,你可怜啊。” 姜卫东:“……娘,你吃烧鸡。” 姜老太:“我给我儿媳妇吃去。” 她端起烧鸡就走了。 林姝正和林夏帮钱母做饭呢,就看到姜老太抱着一只烧鸡过来。 林姝惊讶道:“姜大娘?” 姜老太把烧鸡塞给她,“闺女,你来轧钢厂,这是我老婆子的地盘,肯定得招待你。” 林姝忙推辞,姜老太立刻给她使眼色,一副咱俩有秘密,你千万别推辞让人听见惹怀疑。 林姝被她唬住了,以为她是为了多买药膏才贿赂自己的。 林夏拿了钱给姜大娘,这年头有钱买不到烧鸡,所以给钱也得领人情呢。 姜老太不要也不行,最后只得收了,又再三邀请林姝去家里玩儿。 钱母看林姝和姜老太关系这么好,对她和陆大嫂越发热情。 很快钱立生回来,见到林姝和陆大嫂也挺高兴,热情地招呼,“娘,家里是不是没肉啊,我去外面寻摸添个荤菜。” 钱母立刻道:“不用了,姜厂长老娘刚送了只烧鸡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