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皇后单独召了太子良娣前去。 “臣妾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良娣恭谨跪地,迟迟没有等到皇后娘娘唤她平身。 良娣在东宫也算是位正经主子,平日里鲜少见到骆帝。而骆朝的太后在骆帝登基前就已经薨逝,除非是来给皇后请安,她几乎无需向其他人行如此大礼。 双膝跪在地上久了,膝盖骨硌着一层皮肉,让她不适得想要挪动。 她低头蹙眉不解,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了皇后娘娘不快。 皇后坐在上位,垂眼扫了一眼不一会儿就耐不住的太子良娣,眼中透露出轻蔑的神情。 当初之所以在太子和太子妃成婚半年不到就送她到东宫伺候,既是担心太子妃体弱的身子不好生养,也是碍于太子妃是丞相之女不好掌控,才寻了母家的姑娘送进宫内。 如今,这太子良娣不仅不争气,没有给安儿怀个一儿半女的,竟还自作主张地惩戒了她安插在东宫里的人。 实在是不成器。 眼瞧着良娣快要跪不住了,皇后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让她起身。 良娣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眼眶发酸,胸口更是憋闷着一口气。 她好歹是太子的侍妾,是宫里头的主子。在椒房殿,皇后娘娘连身边的宫人都没有屏退,就在宫人们的视线下为难她。 她从前在府邸里,母亲不过是父亲身边不起眼的一个侍妾,自己更是不受重视。 家中奴仆们都不将她和母亲放在眼里,背着她们说的话是难听得不堪入耳。 太子妃是高门嫡女,又是太子的正妻,她在太子妃面前总是矮一截。 入宫些许年,她好不容易讨得太子殿下的几分怜惜,又因为太子妃体弱,才在东宫树立了几分威信。 在椒房殿的这一遭,算是将她的脸面全都踩在地上,狠狠碾碎。 絮微是她安排在东宫里的人,尽管骆安城是她的亲生儿子,可她们不是平民百姓家的母子,而是皇宫里的太子和皇后,母子之情说深也深,说淡也淡。 何况骆安城已经及冠成年,又是骆朝储君,已经不再是小时候被她严苛教导着背习武的小孩子了。 有些事情,她不好与太子直言,便私下寻人去做。 这次在陶昭南的雪肤膏中下松花粉一事,是她的主意。 骆安城待陶昭南特别,左不过就是看中了陶昭南那张神似骆清乐的脸。 若是陶昭南的脸毁了,那么安儿也就不会再在她身上费心思了。 “听说,近来太子妃身体抱恙。”皇后悠悠说道,也没让人给良娣赐座看茶。 她抬眸轻扫一眼站在殿中央的良娣:“东宫如今是你在掌事。” 良娣怯怯地说了声是。 “又听说,你处事果断,精明能干,办事十分利索。东宫的宫人们都对你很是敬服。” “皇后娘娘谬赞。”良娣惶恐,轻轻摇头说,“臣妾尽心服饰殿下与太子妃,不过是办好殿下吩咐的事情,算不上……精明能干。” 良娣是她母家人,皇后也懒得和她兜圈子。 “絮微,是本宫的人。” 良娣的心脏猛地一颤,放在身前的双手不自觉地交握。 接着,她又自觉地跪下:“臣妾不知絮微是皇后娘娘的人,臣妾自作主张,还请娘娘责罚。” 良娣能在东宫立足,地位不下于太子妃,自然是有几分本事。 她是个聪明的,否则皇后也不会从母家的一群莺莺燕燕中挑中她。 皇后淡淡地笑着,她看得出良娣心气儿高,但为了前途,她倒也是舍得下面子的人。 小不忍则乱大谋,在这宫里,争一时的高低又如何,还得看谁能笑到最后。 “本宫倒是不在意一个区区宫人,罚了也就罚了。”皇后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 这下,良娣才算大抵揣测到皇后娘娘唤她来的意思了。 不是为了絮微,而是为了那位陶姑娘。 既然絮微是皇后娘娘的人,那么往陶姑娘敷脸的雪肤膏中下药的幕后主使,便自然也是皇后娘娘了。 皇后娘娘不喜陶昭南,是想要除掉她。 “只是,陶姑娘是殿下在意的人。臣妾……臣妾也没有法子。” 良娣擅长示弱,只是示弱并非对任何人都有效果。 例如皇后,就完全不会因为良娣的示弱而心软。 皇后的音色冷了些:“办法,是要靠人想的。” 她
警醒良娣道:“若非本宫一力提拔,就凭你庶女的身份,可会有嫁入东宫的机会。” “你既发落了絮微,那么你便替本宫好好出出主意,想想如何将那位陶姑娘‘请’出东宫。” 皇后说话温温柔柔的,可良娣心里明白得很,能坐上皇后之位的人,怎么会是个简单的角色。 虽说,她是皇后母家族人,但实际上,也不过是攀了远亲。皇后是鲁南侯和大长公主的女儿,她不过是鲁南侯堂妹的孙女,关系上绕了好几个弯。 皇后让她进京前,她从未见过这位姨母,更不知晓她的性子。 她第一次入宫拜见皇后娘娘时,她待她熟稔亲近,还说把她当成自家人。 可后来她嫁给太子殿下,渐渐意识到,皇后娘娘并不如表面那般温和。 “还有,你也要想想法子给太子怀个孩子。”皇后不厌其烦地提起此事,话语中隐隐藏着不满,“否则,待太子新娶侧妃或是纳新人入东宫,你又该如何自处。” 皇后这话,看似是好意的提醒,却也是在告诉她,让她莫要忘了她也是半个鲁家人。 没有皇后做倚仗,她接下来的日子只会更难。 良娣乖巧应声答是,请安过后就回了东宫。 陶昭南的脸拖了十天半个月才完全好。 快到除夕,太子平日里要操劳的事情更多,更常常要去和骆帝讨论国事。 她能与骆安城接触的时间并不多,但经过她脸上起红疹一事,太子显然待她更为关照些。 “殿下,良娣吩咐人送了宵夜来。”陶昭南从门外瞿信手中接过了食盒。 她将食盒提到一边的桌案上,然后从中取出红豆粥,小心端到桌边。 骆安城看了一夜的各地官员问安的章表,大多都是大差不差的祝词,他看得疲累。 听了陶昭南的话,他伸手要去拿她放在桌边的宵夜,无意识间触碰到她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指。 细腻的肌肤擦过他的指尖,像是有细微电流穿过的酥麻感,从指尖到手臂,然后传到心脏。 她很快就收回了手,骆安城抬眼侧目去瞧她,也不知是因为天凉还是羞赧,她耳郭微微泛着粉红色,看着小巧可爱。 他定睛凝视她好一会儿,陶昭南不会没有察觉,她默默绕过桌前侧,到旁边将他批阅过的细心地叠垒起来。 “昭南。”骆安城轻声唤她的名字。 陶昭南停下动作,轻声回应:“怎么了,殿下。” 她抬起无辜的双眸看向他,注视着那双眼睛,骆安城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他倏地想起自己小时候偶然在后宫花苑里碰见骆清乐与骆禅檀。 他的母后不喜欢洛贵妃,故而也让他不要接近洛贵妃的女儿——清乐公主。而骆禅檀,他是罪族越氏的余辜,本就不受后宫诸人待见,他堂堂太子,更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那日,骆帝考察完他的功课,他从乾阳殿回东宫,途径花苑瞧见骆清乐和骆禅檀正在花苑里放纸鸢。 母后对他要求极严,更不许他浪费时间戏耍,每日不是背就是习武。 那时候的他的年纪尚少,本质上还是个贪玩的孩童。 见到骆清乐和骆禅檀能自由自在地玩耍,他内心不由自主地生出艳羡的情绪。 骆禅檀玩累了,骆清乐就从放在一旁的食盒里拿出糕饼来给他垫肚子。 他站在那里看得忘神,骆清乐注意到他,在远处唤了他一声。 少女的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两眼微弯,很是温柔。 “二哥哥。” 无论是他的母后还是服侍他的宫人,都称他太子殿下,从来都没有人这样亲昵地叫过他。 少女提着裙摆小跑朝他跑来,她扬着笑脸问他:“二哥哥,你怎么在这里站着。” 骆安城没说话,骆清乐露出疑惑的神情,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他的冷脸。 “二哥哥,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玩。” “不了。” 母后说玩物丧志,只有无用之人才会沉溺寻欢作乐。 少女似是遗憾地低下头,接着朝他摊开手心,手心的方帕中包着一块红豆糕。 她拉起他的手,将红豆糕放进他的手心,笑吟吟地说:“二哥哥,你平日都不同我们一起。” “我瞧你的眼下生了乌青,可是睡得不好。虽然读要紧,但身子更重要。” “这个红豆糕是我母妃亲手做的,可好吃了。分二哥哥你一块吧。” <
> 他看得出她流连于红豆糕上的眼神分明不舍,却还是将红豆糕放进了他的手心。 他本应该拒绝,但鬼使神差,他张口说了声谢谢。 “你我是兄妹,不用说谢谢。” 他舍不得吃那块红豆糕,将其妥帖放进袖口带回了东宫。 母后来东宫看他,发现了那块被他放在桌上的糕点,质问他是从何得来的。 他如实回答,糕点被母后用力掷在地上,散了。 “跟你说过多少回,不要随便吃别人给你的东西。” “你是太子,多少双眼睛都盯在你身上。他们要是想害你,往糕点里下毒,你可就没命了知道吗。” 骆安城麻木地点了点头,内心毫无波澜。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碎了的糕点上,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歉疚。 骆清乐那般舍不得的糕点给了他,却叫人丢在了地上。 望着陶昭南的那双眼睛,他莫名回想起骆清乐的笑脸。 她曾也有过这样和颜悦色待他的时候,还喊他二哥哥。 可后来,她再看他的眼神,只有厌恶。 “殿下。”见骆安城出神,陶昭南轻声唤他。 骆安城低声说了句没什么。 “除夕夜宴,你待在东宫里。” 他不能让父皇和洛贵妃看见陶昭南。 “奴婢知道了。” 除夕夜宴,骆安城会带太子妃去赴宴。 良娣应当会留在清丽殿,不会来太子房和寝殿,陶昭南正好去找一找骆禅檀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