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 漫天黄雾,夕景火红。 三人安顿下,闻姝帮小六治伤。云湛则回到房中,悬事未决,他拿出先前云遥给他的纸雀。 “云遥?” 云湛耐心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太久,纸雀中很快传来云遥的声音。 “嗨!哥哥,我在呢,嘿嘿” 听见云遥的声音,他先是安下心,随后又微微蹙眉,发觉她的语气似乎过于的活泼了。 “你在哪里?” “我在——啊,这里叫什么来着聚宝城!对,我在聚宝城呢哥哥。” “聚宝城?你和赫连铖一起?” 那边沉默了稍会儿,继续嘻道:“嗯,是他带我来的。不过我已经溜掉了!我现在就自己一个人,没有跟他一起,哥哥放心。” “你在那里等我,我接你来酆都。” “不、不用了!”云遥声音陡然拔高,随即讷讷道,“那个哥哥,你不用来接我,离得太远,就不麻烦你了。等我在这玩够了,我自己来酆都和你们汇合。” 聚宝城和酆都,几乎差了快千里,一个在东南,一个在西南,就算御剑也要个大半天。 况且—— 云遥迅速瞥了眼方桌对面,那位正悠闲品茶的男子。 云湛依然不放心,坚持要来接她。 云遥抿紧唇,决定用别的办法。 她放低声音,放软语调,表现出微微的失落,道:“可是哥哥,这是我第一次下山,我只是想玩一玩” 这方法简直有奇效,良久后,云湛似乎轻叹一息:“阿遥,聚宝城鱼龙混杂,切记不要贪玩,不要乱跑。若有事,随时告知我,记住了?待令牌一事解决了,我就来接你。” 云遥猛点头:“嗯,记住了!我一定听话!” 放下纸雀,手心细细密密全是汗。她心底愧疚满满,没想到自己撒谎的功力足有长进,这种长进还用在哥哥身上了。 方桌的对面,赫连铖悠悠放下茶杯,扫来一眼:“怎么不说实话?” 云遥讪讪一笑,没说话。心中想,这也算善意的谎言罢。 一路上,她已经给哥哥惹了不少事了,眼下他还要解决令牌一事,自己不愿再给他添麻烦。 赫连铖怎么会不知自己的名声臭成什么样了?心道这样也好,省得他还得想法子应付来去。 见云遥脸上露出了教科般的强颜欢笑,他一挑眉:“很委屈?” 云遥瞪大眼睛,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师兄,没有委屈,怎么会呢,哈哈”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云遥觉得还能争取一下,桌下双手合攥,她舔舔嘴唇,试探道:“师兄,那个,我觉得,要不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你带上我,没有什么用的,说不定还会给你惹麻烦” “师兄你还不知道吧,其实我这个人比较倒霉,跟我待久了,容易额,沾上霉运。” 怎么不算倒霉呢。 小时候那些事且不提,就单说这些时日,倒霉事也不少。 试斗大会当天,被罚跪;碰到魔兽,掉下隐谷;一而再再而三的遇险;以为不会再见到的人,却总是各种狭路相逢还被他劈晕两次,每次都醒在陌生之地,上回莫名其妙闯了禁阁,这回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怎一个“霉”字了得,反正受伤的总是她。 赫连铖饶有兴致地听着她一番自贬,等她消停了,才道:“怎么没用?” 嗯?云遥竖起耳朵,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听他轻描淡写道:“我还缺一个仆从。” 云遥:“” 的确,他那两个黑衣影子,如今就剩一个了。 云遥已经弄清楚,那个壮一些的话少的,叫阿东;另一个瘦一点的,主意多的,叫阿西。阿东不在,大概是赫连铖令他处理事务去了,所以现在只剩阿西。 这么讲究的人,仆从都非得要两个,少一个都不行,阿东阿西一定很难做吧 接收到云遥同情的目光,阿西扯了扯嘴角,内心狂叫,他才不是什么仆从,他最低也叫侍从,他是下属啊!不是什么扫地铺床做饭的那种!! “如何?” 赫连铖虽是这样问,但显然并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她还能拒绝吗? 云遥心道,仆从还能做什么,总归差不多就是打杂?反正
打杂这种事,她在天衍宗做得也够多了。 做人要能屈能伸,只是换一个地方打杂嘛。 她一向擅长自我安慰。 赫连铖身体前倾,抛来一个锦囊。 “我们来玩个游戏。” “啊?”云遥干笑道,“其实我不是很喜欢玩游戏” 她拾起锦囊,硌硌的,解开绳子一瞧,发现里面装着一些珠子,疑惑道:“这是什么?” 阿西解释:“十颗珠子,算作计分。” “计分?” 阿西点头:“没错,如果扣完了——” 扣完会怎样? 阿西没继续,而是等待少主发话。 赫连铖单手支着脸,眸底仿若泛起些微兴致来:“可能,会发生一些可怕的事情。比如,我会杀了你。” 云遥正数着珠子数量对不对得上,听此,猛地一个激灵。 此人说起“杀”之类的字眼,就如上回取她血一样,漫不经心,不以为意,好似在谈论一会儿打算吃些什么,甚至脸上还隐隐带着笑意。 云遥手中动作停滞。 她愣愣抬头:“扣、扣分,有什么、讲、讲究吗?” “全凭心情。” 她一口气停滞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谁的主场,自然由谁定规矩。 只不过—— “那个,师兄,能不能下次,少说一些,嗯‘杀人’这种话?” 赫连铖:“顶嘴,扣分。” “什么?!”云遥失声,再一数,果然只剩九颗了,立即道,“能不能当我什么也没说,我收回!” “反悔无效。”他微微一笑,“你还有九颗,机会很多。” 这下她什么也不敢说了,抓着锦袋,心里默默流泪。 阿西提示道:“少主,天色不早了。” 欲抓住一切可以挽回加分的机会,云遥飞快道:“师兄是不是累了?我去帮忙铺床!” 她速速起身,绕过屏风,来到床榻前。 她在沁水居没少帮师兄师姐们铺床,特别熟练,铺得也好,肯定让他满意。 然而,手还没碰到床板,就被赫连铖拎着后衣领,扔到了门外。 门无情合上。 门外,云遥与阿西对视,尴尬一笑。 阿西道:“我们少主有洁癖。” 云遥:“……” 她表示理解,郑重地点点头,目光同情:“阿西大哥,你们还挺辛苦的。” 不仅要听令做事,还得陪他玩游戏。 “就是,这个游戏,有没有什么秘诀啊?” 云遥笑眯眯套近乎,内心直呼:怎么样才能不触他霉头啊! 阿西默默偏开头,欲说还休:“其实,呃——” 其实,以前少主没心情玩什么游戏来着,他也是第一次听道这个规则。 云遥以为他不方便说,道:“好罢——阿西大哥,那我就先走了。” 发觉话有歧义,她赶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就在附近找一个小一些的地方住,放心,随叫随到!” 云遥的盘缠,在经过十里镇中两次施助后,已经所剩无几。如今,不仅得省着点用,还得想办法再赚一些来。 所以,她自然是住不起这样奢华的客栈,只能去寻一个便宜些的。 云遥三步并两步溜了,剩阿西在背后欲言又止。 他转身进屋,向赫连铖道:“少主,云姑娘她、她寻别处去住了。” 其实少主有给她安排单独的厢房,就在隔壁。 赫连铖正解护腕,冷冷道:“这种小事也要报给我?随她去,你看住,别让人跑了便是。” 阿西:“是。”忍不住腹诽:明明就生气了 酆都。 闻姝仔细地给小六清理完伤口,药物作用下,他晕晕乎乎,有些乏力,觉得闻姝身上香香的,忍不住凑近。 “闻姐姐” 闻姝低声细语:“想睡觉了?在我这里,还是回云哥哥房里去?” 说话间,小六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 闻姝莞尔,给他掖好被子,静悄悄出了门。 云湛房间,有隐隐的烛光透过窗帷。
她想了想,上前轻轻叩门。 脚步声由远及近,门敞开,暖黄的烛光下,云湛的眉眼较平时更显柔和。 闻姝嘴角略弯:“云师兄,方便吗?” 他颔首,侧过身,让她进来,两人在桌边坐下。云湛斟了杯茶,闻姝道谢。 “小六伤势如何?” “没有大碍,养几天便好。” 云湛道:“多谢。” 闻姝轻笑:“师兄,你总为旁人谢我。” 云湛轻捻茶柄处挂着的小樟木球,唇尾浅勾,眼底是温和的笑意。 两人一正一侧静静坐着,夜色柔暖,烛影重重。 “师兄,”闻姝徐徐开口问道,“我们此番直接来酆都,你可是有办法了?” “是。”云湛指节轻敲桌面,沉声说,“酆都城底,实有一片湖。” “这湖不知来历,传说只有亡魂才能入湖,故名亡魂湖。亡魂湖底,便是不死沉木。” 闻姝了然:“冥府令牌,是由不死沉木所制?” 云湛点头。 她稍敛笑意:“可如你所说,这亡魂湖,活人如何入内?” 他抿一口茶,淡淡道:“会有办法。” 他是不是真的有办法,闻姝并不知道。 因他永远都是这样,沉稳、可靠,让人相信不管什么事交给他,他都能办成。 或许他自己也明白,无论走哪条路,他也不能退。 “阿遥如何?” 云湛扶额,有些头疼:“贪玩,待令牌做好,我去接她。” “闻师妹,这几日,还要劳烦你照顾小六了。” 闻姝微怔:“师兄不打算让我一同吗?” 云湛移开视线:“很危险,我一人去便可。” 闻姝不置可否,轻咬下唇,片刻后,轻笑:“好罢。” 小六睡得迷迷糊糊,听见门开的声音,先是一惊,随后闻到熟悉的香气,稍安下心,砸吧砸吧嘴,抱着枕头继续安眠。 闻姝轻轻合门,一阵风拂来,她瞬间冷下眼。 “阿姝,好久不见。” 一道长长的黑影,在摇曳的灯火下,从地面延上白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