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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地澈地赦贬僧众 地辅地仁烧招提 (第1/2页)

本回作者:水原(临风监修)

《西江月》:

妄想不须强灭,真如何必希求。本源自性佛齐修。迷悟岂拘先后。

悟则刹那成佛,迷则万劫沦流。若能一念契真修。灭尽恒沙罪垢。

又有诗曰:

仁赦清规难举动,慈悲度世竟藏锋。

屈心业报比丘迹,仗义天恩辅澈功。

经匿黑白惭偈颂,神昏邪正枉高风。

可怜佛法难为续,六耳何堪代悟空。

话说宋时淮阳境内,有一马陵泊,乃是昔日陈明远聚合百八好汉去处。自陈明远继位来,日渐兴旺,专一替天行道,劫富济贫,上应天星,下顺民意,远近何人敌得?那山寨水泊里,众头领都是些有翻天覆地本事的好汉,没有一技长短,也会得路拳脚。便是烧火的、种菜的,亦端的非寻常村俗蠢人可比。其内又有马军、步军、水军,共计数万人马。此一回,便是专表马陵水军,同掌管建造诸事内四人的事来。

却说马陵泊一百八人,有操舵手叶子伟、良有巢王昭顺、分水犀郑乾、笑弥勒耿铁柱四个,原是在洞庭山上落草,因与曹峻烽、汪昌、陶鑫三个劫了官府的金银车,后攻打马陵泊落败而降。叶子伟乃是福州人氏,因与人比试撑船赢了,那厮不服,争斗起来。不期叶子伟把桨劈头打去,脑袋上正着,死在河里,只得逃走江湖,占住了洞庭山,聚众打劫。王昭顺原是南剑州人氏,本在乡里与富户造房,却吃污蔑偷了主人家钱财,要拿他告官,辩解不得,无奈背井离乡。郑乾本是临江军人氏,为因赌博上消折了钱,来做了车家,路上被强盗劫了去,回乡不得,也去了洞庭山落草。余下耿铁柱,却是全州人氏,为是当地官长催促他造船,逼得紧,眼见得要误了期限,只好举家出逃。四个起先在洞庭山上聚义时,一向无事。

是日耿铁柱听闻得潭州松柏寺有佛骨化,最是灵验,可驱诸般邪魔。自思姐姐翠莲正患病,可去讨些,献给姐姐,图个安心。便直去了叶子伟房内,告与子伟,恳请下山。叶子伟听了,答道:“姐弟情深,不可耽误了。只是我们现都是落草之人,你一个下山,恐生出事端来,反为不美。”耿铁柱听了,忙道:“我的性子众人都清楚,止我最不会生事。”只看郑乾走进道:“哥哥休要焦躁,我三个同你都去,彼此路上也有个照应。”叶子伟又教去请王昭顺前来,问他的计较。昭顺道:“四个都去,倒不是甚么大事,只须扮作行贩则可。然山寨里须有个精干的人主持,以备不测。”叶子伟笑道:“正有个人可用,小头目里有个唤做吴辰的,是我一力抬举,颇有头脑,可替我们守把。我们去求了佛骨便来,也好看一看这松柏寺的景色。”

四个商议既定,分付了吴辰,次日一同下山,过了洞庭湖,寻个稍公把船来渡了,取水路望潭州而来。途中,王昭顺问道:“稍公,你可知潭州松柏寺有佛骨的事来?”稍公点头道:“客人莫不是也要去求佛骨的?只在近日可取。”耿铁柱听了,心早上来,坐起身子,侧耳听说。那稍公道:“潭州松柏寺内,住持是个得道高僧,法号善德。凡是入寺求神拜佛爷的,都是灵验非常。内中高僧又多,每年都有得道的,舍去一身皮囊,称活佛升天。彼时,升莲花座,众僧都披袈裟,诵经偈,宣佛号,环绕其侧。远近都有善男信女瞻仰,出金为贽。夜半,积些柴薪在莲花座下,放火烧了,则活佛升天矣。留下的佛骨,便叫做舍利,佩戴在身上,可防诸邪近身,乃无价之宝也。每年大户官员,都是出金千万求买,便是得一指节,也是视比性命贵重的!”耿铁柱一听,心中叫苦道:“如此,俺走的急,带的金银怕是少了!莫若先回山寨,再取些金子来。”

郑乾听闻大笑道:“如此说来,那住持的修为,还是差了些,不然何故其他的和尚都焚了身子,自家却留在这人世间作践,不是痴愚?”耿铁柱听了,自认郑乾轻贱高僧,忍不住道:“兄弟差矣!俺曾听人说得阴间有个地藏王菩萨,道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住持既被人称高僧,必有利害处,不可污他清白。”叶子伟听了,亦道:“我也闻说过有些个贼秃,专一哄人钱钞,淫人妻女。无知的,被他当牛子耍还不知哩。倒是真正高僧,从不做这些腌臜事。”稍公点首道:“是了,如今这世上,和尚里十有八九是些淫乐的畜生。反是那松柏寺内的众僧不同,善德长老佛法高深,时常与俺们宣扬佛法。当初俺也有幸见过一面,端的是有道之人,慈眉善目。”耿铁柱听了心喜,问道:“如此,俺们还有几时便到潭州?”稍公道:“今个风逆,明早方到。”王昭顺见他们说的性起,轻笑一声,把歌唱道: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

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

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

金张藉旧业,七叶珥汉貂。

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

众人一夜无话,次日早到了潭州,直至松柏寺下。只看远近善男信女甚多,都是来听善德禅师开坛讲经的,各自奉着好香。也有要布施、求福物的,层层叠叠,望不可盈,真个是不问老幼,何分贵贱。耿铁柱心念姐姐,便对叶子伟三个道:“三位兄弟且留在这里等候,待俺讨了佛骨,再同你们一阵回去。”叶子伟道:“兄弟,休怪为兄多嘴,我自听了那稍公的言语,便觉有些蹊跷。试想那人身上有几两骨头,烧成灰,怕不是还没有一扇猪剃了肉多,能有几人来分?何况你有多少金子,买得来高僧的舍利子?”

耿铁柱吃叶子伟说中心事,无奈道:“只是为我的事,连累了姐姐,她自上山后久病不治。若此法可行,千万也得试上一试。”叶子伟笑道:“常言道:‘人面不看看佛面,平人不施施僧人。’若这住持果是得道高僧,看在你情重,也该赠你几块。只是这和尚都是些弃了父母姓名之辈,又不生不养。这人又都是爱己莫于父母妻儿的,以此说来,和尚那里有得半点慈悲心在?”却看铁柱低首不语,恐他伤心,连连道:“然我四个一处落草,汝姊即吾姊。今番既随你来了,岂可半途而废?便同你一道去求方丈讨些来,回去与姐姐祈福。”铁柱转忧为喜,拜谢了子伟,郑乾、王昭顺两个亦喜。四个就进了山路里,直去寺内,行了约莫两三里,方至山上。众人观看那寺院周围,都是粉墙包裹,画着金刚罗汉,墙边种栽高松古柏,也道有些景致。一座朱漆门楼血红如泼,上悬一面金牌匾,题着"松柏寺"三字。寺外就是山崖,滚着大江。山门对过又是一带照墙,傍墙停下许多空轿,想必也是些富贵人家。这松柏寺果然造的齐整,但见:

层层楼阁,叠叠廊房。大雄殿外,祥云缭缭罩朱扉;接众堂前,瑞气氤氤笼碧瓦。老桧深竹,掩映曲槛雕梁;苍松古柏,萌遮画栋回栏。果然是净土人间少,好景僧占多。

又看山门内外,烧香的往来挤拥,郑乾不耐烦,大喝一声:“都闪开则个,当路干甚!”唬得香客四散走去,早惊动了看寺僧人。僧官赶来喝道:“何人在此间冲撞!”郑乾笑道:“你那住持何在,俺们要买些佛骨。”那出家人最见不得利物,凡有所赠,只做布施,何来买字?一个僧人立棍便笑:“佛骨至宝,你却如何提个‘买’字!”耿铁柱叫道:“俺也有些金子,是为亲姐姐求的!”僧官见四个都是渔人打扮,如何肯信,又碍着香客的面,不好发作,笑他们道:“佛门圣地,你是个乡野愚夫,莫扰了宝刹清德!”郑乾一听,胸膛早憋出一口气来,大怒道:“当真不卖?”僧官喝道:“与我把这伙泼才乱棍打出!”早有十数个持杖僧人,打将过来。

叶子伟等人虽是水上的好汉,陆上也颇知晓些拳脚,一齐发作起来,片刻打翻了七八个。耿铁柱见此,心中着急,慌忙上前劝道:“使不得,使不得!”郑乾那里肯听,夺过条棍来,便要直打到大殿内。忽听得一声喝:“且慢动手!”郑乾被耿铁柱阻住了,施展不开。众僧却早已收棍,又有上前去帮扶那些个被打翻的。

只见一老僧缓缓走出,向众人施礼道:“施主缘何动怒?”郑乾见他是个老的,不好逞强,口里气道:“俺们只是要与自家姐姐求些个佛骨,图个平安。不想这秃驴们狗眼瞧人,不卖与我,俺们又不是没有金子!”老僧一听,微微笑道:“姐弟之情可嘉。老僧乃是住持善德,便做主。今夜就是本寺明德禅师坐化升天之际,就赠与施主些个。”耿铁柱见说,大喜道:“这长老端的喜人,教俺如何报答!”长老微笑不答。

叶子伟听罢,心下思索道:“人骨头烧化了却值恁钱?”眼见得铁柱欢喜,虽是许了佛骨,无事发生,却自觉有些惶恐,忽地道:“长老听言,俺兄弟们此番所带钱钞,约莫有五百两,便是要求舍些佛骨与家里的。为是生怕人多眼杂,还望在宝刹借宿一晚,明早得了佛骨,再散些香火钱与贵寺。”故意把话头说的愚笨,多显钱财,看那和尚是否动心。长老笑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当与施主方便。只是不消这许多,但凡香客,单凭善心多少,可教我一寺僧人温饱便是。”说罢,请四人入内,分付了僧人,备了一间上好的大厢房,与叶子伟四个住下。有诗为证:

寡欲清心戒痴嗔,了生达命解高深。

人间不见金银路,自有铿锵罗汉身。

且说四个在房内,不移时,早有小沙弥送来几瓯清茶,几碟果品。叶子伟从腰包里摸出锭大银,赏了小沙弥,欢天喜地的去了。耿铁柱看子伟出手阔绰,就道:“哥哥如何这般破费。”子伟盯着门外道:“兄弟虽是好汉,却少些江湖的门道。可还记得昨日我说的?若此庙是个守善积德的处所,他白赠俺们佛骨,教姐姐好转时,便是搬空山寨给散他也无妨;若是个藏死尸、淫 妻女的,这锭银子,便可勾得他们出来。”王昭顺冷笑道:“这世间那有多少好人!做官做贼都是污烂的鬼,饶是寻常人家,也多有些追名逐利的蠢牛子。我在乡里时,那大户不肯与我工钱,要白赚我为他造屋子,扭我作贼,害我恁地苦!”郑乾又道:“这寺里香火兴旺,怕是有多少自己亲族贫乏,尚不肯周济分,到得和尚募缘时,偏肯散几两假布施的痴汉哩!”三个你一言我一语,耿铁柱本因善德和尚发善心,白与他佛骨,心生感激,如今被三个说的耳根聒噪,难免肚里有些怨言,又不好发作,独自起身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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