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觉寺,坐落在繁华落尽的大䶮王朝皇宫左侧,占地百十亩,古木参天,庙宇庭院错落有致,香火鼎盛。毕竟是皇家寺院,规模不凡,内里众僧人各司其职,法度森严。世人云:铁桶江山不如土筑大觉寺!中土朝代更迭,大觉寺却依然是大觉寺。好事者非议,大觉寺才是中都麒麟城的龙脉所在地,所以一千多年世代相传,香火不灭。
却道觉因辞别观心寺下山而来,就在大觉寺后院打坐修行,闲时参悟方丈禅机,但方丈所言偈语深晦,不得要领。想来机缘未到,便不去参悟,乱了心境。
这日,一小沙弥来禀:慧岸方丈有请。觉因遂到大觉寺方丈室,见慧岸方丈一人在蒲团上打坐清修,觉因双手合什道了一声:“慧岸师叔!”
慧岸睁开法眼,望向觉因道:“觉因,近日可有所得?”
觉因禀道:“正在苦恼,还请师叔指点。”
慧岸叹息一声,道:“慧海师兄功参造化,虽不敢说是修行中天下第一人,但比之天构教玄真道兄亦是不逞多让。慧海师兄如此安排,必是有他的深意。”
觉因称是,亦不答话,听慧岸继续道:“九年多前,汝师兄弟四人下五心山来历世,算算十年期将满,其中个人机缘不得而知。当初,四人中,吾是看好汝和觉慈。觉因,你心性坚毅,属于有大毅力者。觉慈,机缘深厚,属于有大机缘者,但心性没有你坚毅,得了机缘也是令人担忧。觉悲,慧根深厚,能得慧海师兄衣钵定是觉悲。觉昹,怀有大慈悲心,却是广施佛法之人,觉昹将来主持大觉寺就好了。”
觉因听慧岸师叔如此言明,忖道:当初下山历世选我等四人,方丈大师却是早有定算。但为何我之机缘至今未曾出现?
慧岸见觉因沉思,知其所想,道:“如今天下太平,世人多福,世人尽是以为天下太平乃皇帝能臣殚精竭虑治世之功。孰不知三教鼎立,天构教掌门玄真师兄、观心寺方丈慧海师兄、补月教冷境山教主俱是不世出之材,妖邪避易,世享太平。然世间利害纷争,人心不足,太平之下却是暗涌不已。慧海师兄道天下再起纷争,要汝入世,却是着先机,此番用心汝当谨记在心。”
觉因合什,道:“师叔教诲不敢忘却!”
慧岸道:“今番叫你来,却不是此番说教,慧海师兄自是偈语在先。吾唤你来却是大䶮皇帝有旨意至此,想来机缘在汝。”
觉因诧异,诧异问道:“大䶮皇帝莫非龙体欠安?”
慧岸笑笑,道:“那倒不是。今早太监来传旨,说是皇帝多年未聆听吾之妙法,传我入宫讲法。大䶮皇帝正当盛龄,哪有心听吾讲佛门功法,无非是遇到难事,才想起佛祖。”
觉因听了也是微微一笑,道:“我倒是听闻,皇帝与道门之人亲近,为何今番来请师叔?”
慧岸点头道:“汝倒是机警。吾猜定是与我佛门有关,汝可替我走一遭?”
觉因倒是不曾进入过皇宫,心下亦不拒绝,当即应下,便拜别慧岸方丈,出得门来,尽是往皇宫而去。一番查验通禀,太监领到翠微殿,不一会大䶮皇帝龙行虎步进来,身后跟着个五十来岁之贵人。觉因起身行礼,皇帝端坐皇位,叫了声免礼。觉因打量起这大䶮皇帝,只见皇帝三十来岁,精神饱满,神采飞扬,端坐着自是有一股俯视天下之气息。觉因知道当今大䶮皇帝年号正兴,承继大统十年,正是国朝鼎盛,治下昌隆,自是不凡。
正兴皇帝拿眼来看觉因,见其身躯伟岸,面色如晦,眼神似海,亦是正当盛年,拿不准手段如何。遂把话来问:“觉因大师师从哪位圣僧?”
觉因躬身回答:“师从观心寺慧海方丈。”
正兴皇帝当然知道观心寺慧海方丈,见是慧海方丈弟子,心里肃然起敬,道:“慧海方丈乃天下高僧之首,朕无缘得见,实感为憾!还请觉因大师禀告慧海方丈,恭请慧海方丈驾临中都为朕讲法,朕愿在治下兴建庙塔千座,以示朕心中有佛!”
觉因恭谢,道:“陛下心中有佛,乃大䶮人之幸,是天下人之福气。陛下之意,我定当禀告慧海方丈。但兴建庙塔之事我想慧海方丈亦是不愿,百姓生存不易,皇上能多想着百姓,佛祖定会保佑大䶮,国祚昌隆!”
正兴皇帝龙颜大悦,一挥大袖,道:“那就借觉因大师之吉言!哈哈哈……”
正兴皇帝笑完,神色一敛,道:“朕今日请大师过来有二事:一是国事缠身久不曾聆听佛法,今日有缘得见大师,定是请教;二是因朕之皇姑怡安公主有一事请大师解惑。”说着一指旁边端坐的贵人。
觉因才知道刚才和正兴皇帝进来的贵人是皇帝的姑母,遂看向怡安公主,见其容颜将老,体态丰怡,脸上似有悲伤,眼角泪痕还在。觉因对怡安公主施礼。道:“不知怡安公主有何要事垂询?”
怡安公主声音和霭道:“觉因大师不必多礼。有劳大师法驾,心中甚是过意不去。”
觉因道:“怡安公主如此说,倒使和尚心中不安。”
怡安公主道:“请问大师佛经中所讲缘法是何所指?”
觉因双手合什,宣了声佛号,对曰:“指心。《般若波罗密多心经》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心之幻灭,即生因果,因果生为缘。缘分内外,外缘起,即为有为法之因果;内缘起,即性命及性情之生灭流转之因果。”
怡安公主听后,幽思好是一会,问道:“大师所讲是为至理!世人多苦,实为心生,我又何尝不是?大师,请听我道来……”
觉因知道怡安公主正事来了,聚神听之。
“三十多年前,我被先皇赐婚于西峿趻洲转世佛子圣仪,此段姻缘本是皇家儿女之不幸。未曾想,先夫与我感情甚笃,虽不是情比金坚,亦未尝不是人间佳侣。所憾者有二:一是我不曾有所出,每每思虑至此,深深自责不已;二是先夫于我先去,不能共死,实乃不幸。先夫经常宽慰于我,言说我本佛子转世,死后亦将转世为人,但不知还能与我相逢否?”怡安公主讲到此,眼泪自是不能控留下,声音哽咽。
觉因见正兴皇帝在大殿仰头缓慢踱步,时而叹息一声,若有所思。觉因以前听闻峿趻洲雪山梵净宫佛子转世之说,佛子成年后由天䶮皇帝赐婚,而这位怡安公主便是天䶮先皇赐婚于梵净宫佛子圣仪。只是峿趻洲补月教独享,佛子在西土世人心中可有可无,想来定是佛道二教在西土不想佛教全亡,勉为支持。
怡安公主此时情绪平复不少,继续倾诉:“先夫十年前登极乐见佛祖,弥留之际紧握我手,却是不能言语。我知先夫不想离我而去,亦忧心我在世孤苦无依。皇上怜惜我这个姑姑在异域留存不易,遂接我回大䶮。”
正兴皇帝摇头苦笑,不复之前睥睨天下之态,叹息道:“世人都以皇家尊隆,便是无所不能。岂不知皇家亦如百姓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皇姑姑为了大䶮,何止是舍去皇家荣华富贵?朕以为皇姑姑为了大䶮,舍去了一切世间美好,留下的是一残躯和一片哀思。朕心实想为皇姑姑做些事,以弥补皇姑姑之曲身西土多年之不幸。”
觉因低宣一声佛号,合什道:“陛下仁慈之主!大䶮之幸哉!”
怡安公主悲然道:“大师,之前我向大师请教缘法,实乃拨云见日,迷途遇明灯。昨日凌晨我于梦中惊醒,梦中所见之事历历在目:先夫入我梦中,与在世之时身段模样无二样,我对先夫言:夫君为何离我而去亦不来看我?先夫答:爱妻,不是我不来看你,实乃阴阳殊途,有心而无力。我已转世为人,想来转世后记忆不在,深惧忘却爱妻,遂苦求地藏王菩萨,与爱妻一会。爱妻切记在心,我转世于东土大悦国,今已一十岁孩童,已来中都,相貌与我相若。我问先夫还有何见证之物,先夫此时言不闻其声,一会形神消散,我惊恐而醒。醒来已闻鸡鸣,思索良久,至皇上早朝后禀明梦中详情。我着急求见皇上,诉说梦中详情。皇上见我忧心如焚,召见臣子商议,臣子各执一词,不见解惑,更添烦扰。是不得已,我闻大觉寺慧岸方丈乃得道高僧,是以皇上传旨相见,以解我梦中所遇之情,实盼高僧解梦。”
觉因听完,心中思忖:怡安公主所述实在奇异,但见怡安公主悲痛欲绝,不似作伪。道:“公主与圣仪佛子情深意笃,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便是公主之缘法。今身来世之说自有天之定数,不是我等之人可以觊觎。如能得窥此天机,不失为是长生之法,历经幻世长存。”
怡安公主听觉因此言,越发悲楚万分,道:“大师所言甚是,我已将先夫容貌绘于宫廷画师笔下,陛下已传旨按先夫画像细细搜寻。如是合我梦中所见一般,恳请大师参详一番。先夫佛子转世,必是与佛门缘法深厚,而今转世为人,定当拜入佛门。但我亦不想先夫转世之体再度入西土求佛,天高地远,异域番邦,此种苦楚我已是深为体会。大觉寺乃历代皇家寺院,我想先夫转世之身入大觉寺修行。”说完,望向正兴皇帝和觉因。
正兴皇帝此时看向自己的皇姑姑,眼中充满着圣爱,道:“皇姑姑所言,实乃佛家慈悲之心。大师以为然否?”
觉因闻之,这倒不难,本来大觉寺便是皇家寺院,皇家指派一人入大觉寺修行常有之事,皇帝亦会指派贴身奴才替之修行,以解苦厄及劫难。当即道:“陛下和公主都是慈悲心肠,天下百姓之喜,万民之福祉。如能寻到,定按公主之意入大觉寺修行。如此,想来按画像在中都寻找佛子转世身亦不会太久,公主不日便能了却心愿,我便在此等候。”
正兴皇帝大悦,道:“多谢大师,正好有请大师为我讲法。来人,传旨:召大臣于金銮殿,朕沐浴更衣后聆听觉因大师弘扬佛法。”
觉因少不得花费一番功夫,自是佛门手段非凡,留下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