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过后,刘夫人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一病不起,嚷着要袁熙来见她。 袁熙觉得自己从父亲手底下救母亲一条命,已经够意思了,不愿去见,他对甄宓说:“母亲叫我去,准没什么好事,她必然不甘心落得如此结局,还要挣扎挣扎,或许会叫我写信给她胞弟刘表,大概还得扯上曹操。” “我最烦她自作聪明的样子,成天把筹谋挂在嘴上,哪怕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得计算一番,可算来算去,算出个什么来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好比上次,她出的主意,说什么一箭几雕,曹操打下了冀州,寿春归了刘表,我们得了什么?毛都没有,白白让出去一座城,死了三万多人。” “还有,老是打着为了我的旗号杀这个除那个,弄得我有时搞不清自己也有些雄心壮志起来,焉知我这种人,只是想要闲散富贵罢了,什么天下,权柄,苍生,何时真在我眼里过?每次见面,都要说世子之位和袁家的城池兵马,把气氛搞的那样紧张,把人那点好心情都破坏了。” 袁熙用脚掌蹭着脚后跟,褪掉靴子,爬上床,盖上被,催促甄宓:“别提她了,天那么冷,赶快上来,我自个暖不热被窝。” 甄宓问:“说了这么多,你真不去见见?万一真病了呢?” 袁熙翻了个身,把脸面向墙壁,“真病了就去瞧大夫,喊我作什么?我又不会瞧病!” “那我替公子去看看?也算替你尽孝道,省的落人口实。” “你想去便去吧,先说清楚,不是为我,我才不在乎狗屁孝道。” 此时节,已是隆冬,雪在地上积了浅浅一层,每一步都要走的很小心,甄宓被两个丫鬟搀着,来到刘夫人处,屋里的炉子是冷的,刘夫人躺在床上,身上盖了层薄被。 “夫人何必这样苛待自己?公子那个性子,就算是看见您这幅可怜相,也只会说您不善保养。”她屏退下人,自己给炉子生了火。 “熙儿呢?他没来?” “他睡了。” 刘夫人掀开被角,抬起上半身,猛然吼道:“这个无用的东西!亲娘被关在这不透风的地方,就要病死了,他还能睡着?” “夫人声如洪钟,不像是快病死的。” “是不是你不叫他来?我生他养他,不信他不问我的死活。” 甄宓两只眼睛笑成月亮的形状,“你生他养他,怎么就不明白他是怎样的脾气秉性,能在将军面前保下你这条命,他就自以为做的不少了。” 刘夫人眼眸瞬间暗下来,手抓皱被褥,又狠狠砸了几拳,“阿武,你以为这样就能把我斗败?我知道是你干的,跟随我多年,你学的本事不少,会借刀杀人了,可我岂会甘心被自己养的狼咬死,你小瞧了我了。” 甄宓把火炉拨的更旺些,烤暖了手,收住袖口,一步步走到床前,直盯着刘夫人,“都到这种田地,黔驴技穷了,你还能有什么法宝?瞧这院子,往日下人来往不绝,一天之内,每一寸地都要被踩上个十几遍,可现在,连个烧炉子的人都没有,你想对外传信叫人来救你?谁会帮一个被丈夫儿子抛弃的老妇传信呢?” 刘夫人放声狂笑,笑声十分瘆人,她使上全身的劲扇出个巴掌,被甄宓侧身躲过,刘夫人闪落到地上,滚了两圈,伤了腰和腿,爬不起来了,甄宓蹲下,抖了抖她脸皮和脖子上的皱皮,“你这样老了,顺利的话,没两年好活了,可我等不了两年,九泉之下的大哥不答应,我要你死,或许在明天,或许在后天,或许会避开雨雪挑个好天气,总之,我想叫你什么时候死,你就得什么时候死。” “我恨。”刘夫人捶着地板,把手捶出血来,“为什么要把你带回邺城?为什么要养大你?为什么把你视作心腹?若知今日,当时该把你割成一片片去喂狗!” “后悔了?下辈子记住,揣着一副蛇蝎心肠就不要扮演大善人,这些年你的心计我学会了,狠毒我学会了,运筹帷幄我学会了,唯独没学会表里不一。”甄宓抬手打烂台上供奉的菩萨,“还要继续表演慈悲吗?” 刘夫人匍匐着,捡起菩萨的碎片,小心吹去上头的灰,双手捧着放在心头,“阿武,别得意,等着吧,我刚才说过,你小瞧我了。” “等什么?”甄宓轻蔑一笑,“等菩萨来救你吗?你现在是笼中困兽,粘板上的鱼,哪路神仙都救不了你,还有,我是甄宓,不是阿武。” 许都,司空府。 两扇门大开,寒风呼呼灌进屋里,垂手站立等着伺候的丫鬟冻得几乎要倒下去,曹孟德却泰然自若,盘坐在案几旁,捻须看完从鸽子腿上解下的密信,吩咐一句:“叫二公子过来见我。” 片刻,曹子桓来到,在门外解了佩剑,脱下官靴,轻声小步走到跟前,“父亲,找我有事?”
曹孟德举起密信,却不给曹子桓看,转手投进火里,“邺城刘夫人的密信,她被袁绍软禁了。” 曹子桓拱手向曹孟德道喜,“父亲可趁此机会与荆州刘表联合,以救刘夫人为名,宣战袁绍。” “我起初也这么想,可又觉得不很保险,咱们从冀州来许都不久,虽说位极人臣,军政大权尽在我手,但越是身处高位,越要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有大船倾覆之险,能得刘表相助,联手打袁绍,是千载难逢的好机遇,可为父担心,刘夫人若中途倒戈,将刘表与袁绍拧成一股绳来对付为父,那时就不妙了。” “父亲为何有此疑虑?” 曹孟德把冷掉的茶倒进火炉,火头被打灭,没多大会又星星点点地起来,比刚才更大了。 “你不知刘夫人的为人,她工于心计,善于谋划,一旦决定做什么,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她若是个男子必定能称霸一方,可惜是个妇人,所言所行,说到底,皆是因为男人。” “她少时与袁绍相好,便处心积虑一心为袁绍,为扩充袁家军坑害了不少人,刘家几个表兄弟,甚至刘表,都吃过她的亏,袁绍能在短短数年内拥有如此强大的割据势力,刘夫人功不可没,她如今要对付袁绍,只是因为夫妻不合,女人心向来变幻莫测,若袁绍肯低头哄一哄她,保不齐两人就伉俪情深一致对外了。” 曹子桓问:“依父亲所见,应该怎么办?” “袁绍、吕布之流是我心腹之患,不得不除,眼前的良机不可错失,但还要再夯实一下,与其打着救刘夫人的名号,不如打为刘夫人报仇的名号与刘表联手。” “父亲要除掉刘夫人?” “正是,她就如同野兽的獠牙,可能会攻击我的敌人,也可能会攻击我,真从袁绍手里将她救出,又不知她打什么算盘?不如杀掉,免除后患,邺城将军府你熟,这件事,就由子桓你去办。” “是,父亲。” 一阵碎步声来到身边,丫鬟端着热盏奉上,“司空大人,这是常夫人亲自炖的,搁了红枣花椒的鹌鹑汤,她叫大人您趁热喝,说有驱寒祛湿之功效。” “退下吧。”曹孟德瞥了眼鸽子汤,对曹子桓说:“常氏温顺贤良,举止有度,为父的饮食睡眠被照顾的很好,你有功劳。” “是父亲的福气,儿不敢冒领功劳。” “你也该找个女人了,你几个兄弟,都已经成婚,就连最小的子建,也定了亲事,唯独你你母亲说给你物色了几个女子,王家的嫡长女,司徒家的小妹,全被你推辞了,是何原因?” 曹孟德咂了几口鸽子汤,缓缓道:“我曾疑心你有龙阳之癖,甚恶之,冀州一战,你军中有人禀告我,说大战在即,有一女子夜入你的营帐,沙盘上缠绵,可有此事?” “有。”曹子桓脑海中浮现阿武的脸,努力控制着才能不去继续想她。 “你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为父心中松快不少,可断不能痴心,说非她不娶这种混账话。天下年轻美貌女子多如天上繁星,当世豪杰哪个不是博采众长?” “父亲教训的是,儿子记住了。” 从曹孟德那告退后,曹子桓立即打点行装出发邺城,许都与邺城距离遥远,路上换了三匹马,奔走一天两夜才到,天黑后穿夜行衣来到袁家后墙,本想越墙而入,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刘夫人,岂料如今的袁府里外都加强了戒备,士兵分成三队,昼夜不停巡视。 他心知父亲派他亲自来,事情不会这样简单,行刺定然是行不通的,只有想办法混进府里,最好能把刘夫人的死嫁祸到袁绍头上,曹刘联盟才可坚不可破。 曹子桓给自己贴上大胡子,盖了顶大檐帽,化名许阳,自称北地马商,家中有万匹良驹,来到袁绍的军营自荐,被士兵领到了袁熙的营帐。 袁熙依然是那副自满得意的模样,懒散地躺在宽椅上,用眼白打量着来人,不时把柿子皮吐到简良子手心里。 “叫许什么来着?你来卖马?什么品相的马?卖什么价钱?” “草民许阳,来自北地,家中养的是大宛良驹,皮毛顺滑,身材高大,强健有力,能负重奔跑百里不停,至于价钱,那要看少将军要多少了?” “马上要打仗了,自然是有多少要多少。” 曹子桓吃惊地问:“打仗?” “这年月,打仗很稀奇吗?你只管卖你的马,旁的事少问。”袁熙略微坐直了点,“你有一万匹就拉过来一万匹,有五千匹就拉过来五千匹,钱不会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