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安抚好高楷,让他安生回去与贺铭宁湛等人商议此事,高瑗看着高楷远去的仪仗,面色比寒冬的霜雪还要冷上几分。“剑歌,传话让易水赶紧回来,小韩侯爷那里的事先放一放,我有更要紧的事要交代给他去办,”高瑗裹了裹自己身上的大氅,全然不知自己的声音要远比这寒风冷多了,“让我的暗卫不管手上有什么事全都放下回明英宫待命,随时听我调遣。” 剑歌本就不苟言笑,一遇到这种紧张的时刻就更加严肃正经了,她也不多过问些什么,只一拱手道:“是。”便转身出去调派暗卫去了。 “景颐你尽快传信给姐姐,时候到了,我们手上的东西都放一放。此事虽然不能把四叔一击致命,但若是做的好,能剪除他不少势力,也不能放过,”高瑗对着自己的手哈了一口气,她其实并不冷,可就是想做这么个动作,“真是快呀,不愧是他宁泽。”高瑗勾起唇角,一抹冷笑看不出是赞赏还是轻蔑。 “主子,至于这么急吗?谭宗顺落网不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不会出什么岔子了吗?”景颐知道按高瑗以往的习惯不喜人问这种话,但她见高瑗头上都已经急出了一层薄汗,也实在担忧。 高瑗拿出帕子擦掉自己额上的汗珠,忧虑地看向乌压压的云层,道:“谭宗顺的罪状最迟午后就会被呈至御房,他也会被控制住,真要让他们内斗,也就只有这几个时辰了。” “他们真的会斗起来吗?谭宗顺毁了抚仙楼这么个摇钱树,只怕他们现在都在一边倒地记恨他吧。”景颐接着问道。 “那总有人与抚仙楼没有利益关系的吧?或者换句话说,总有人把谭宗顺当成他们的抚仙楼吧?有人要毁了他们的抚仙楼,他们能愿意?再者,就凭谭宗顺的能耐本事,他怎么能够束手就擒?”高瑗的语气越来越和缓稳重,不似刚才的慌张,像是重新拥有了信心和底气。 景颐道了声知道了,便下去让人给高琏传话了。 高琏不比高瑗,她本就是个喜睡懒觉的,从前是因为有政务要忙,现在她也没什么要紧事,故日日都能如愿以偿地睡到日上三竿。昨夜她与韩舜畅饮到深夜,自然是不可能早早起来的,待明英宫高瑗的人过来传话时,高琏还在睡梦中。 话是高琏的近卫康陵带进来传给景思与安陵的,高琏假死离宫后,安陵易容扮作侍女近身保护高琏,康陵则负责统领高琏散落在外的势力,顺便负责里外信息传递。看着景思与安陵面面相觑的样子,一向稳重的康陵也不由得急了起来,按着剑道:“你们也赶紧把话给主子带进去,刚才来人说此事十万火急,小主子这样的人都慌得变了脸色,莫要因为咱们的疏忽坏了二位主子的大事。” “我们尽力吧,”安陵向她哥哥笑了笑,这般痛苦又无奈的笑容实在是比哭还难看,“主子昨夜大醉,快到丑时才回来,我觉得我叫不醒她,景思姐你呢?”安陵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景思依旧是没有任何表情,但康陵与安陵都看得出,她此刻是无比的心累:“我试试。”景思只蹦出来了三个字。现下这般她也没办法,自家主子对于这种正经事从来不会掉链子,只是主子就一个毛病,睡觉太沉,她也不能保证要多久才能把主子叫醒。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推开高琏的房门进去,留下康陵安陵在外面忧心忡忡地张望。 因高琏只是在这个小院暂住,故她也没如何收拾装点,里面的陈设也是高氏安排的,正堂挂了一幅喜上梅梢图,下面的几案放了一个青玉花樽、一对祥云纹福寿和合白玉瓶,不论是花樽还是玉瓶都是空的,并没有设花木。堂中的桌裙椅袄都是新做不久的,俱用是天蓝宝相缠枝的绫子所制。高琏的卧房设在东边的暖阁,一应纱帘床帏都是素雅的天青色,房中也没多少妆饰,从里到外都是一个简单朴素,与曾经满目奢靡的明安宫天差地别。 高琏昨夜宿醉,如今屋里全是浓重的酒气,她昨夜从韩舜那里掂回来的酒还没等她回来就被她喝了半坛,剩下那半坛如今倒在脚踏边,留下一地水痕。景思皱了皱鼻子,把这屋里的窗户全都打开,又往香炉里撒了好几把香,算是掩住了这屋里的酒气。她上前掀开床帏的一角,高琏此刻果然还在熟睡中,整个人睡成一摊,被子压在身下,枕头踩在脚边,床上一片混乱,惨不忍睹。 “主子,”景思推推高琏,高琏摇摇手,示意让她安静,不要动自己,“主子快醒醒,主子别睡了,宫里有要紧事。” 高琏翻了个身背对着景思,把脸埋在了被子里,含含糊糊地说道:“宫里的事去找瑗瑗,宫外的事去找韩舜,你安静一会儿,我头好疼。” “就是明英宫里的事,小主子说秦国公带人去搜查谭宗顺府邸了,让主子把我们知道的东西都往外放一放。”景思接着拍着高琏,全然不顾高琏刚才说过的话。 “什么?这么快?”一听见明英宫三个字,高琏便一骨碌坐起来了,她本就因为宿醉头
疼,这起的有些猛了,更是头疼欲裂。她揉着太阳穴下了床,捡起被胡乱仍在地上的衣裳给自己套上,道:“让康陵先把话交给底下人,让按照安排好的去做,然后去找贺璋,让贺璋去城外的普渡寺等我。安陵去前面寻常夫人,问她常都督现下在何处。你先来帮我收拾一下,我们先去找常都督,然后再去普渡寺见贺璋。” 景思帮高琏系好衣袋,算是把她的衣裳穿齐整了,问道:“韩侯爷那里呢?” 高琏略一思忖,道:“让他老实在家养伤吧,普渡寺山路难行,他也不好过去。” 从前的衡阳长公主最喜欢华丽繁复的发髻,景思作为她的贴身大宫人最擅的便是梳头,三两下便将高琏的头发梳理好了,二人一起往前院寻常夫人。 常夫人高氏同宫中的向氏一样,正在过问府上过冬的物件是否一应齐全,房中各处管事婆子进进出出,忙碌不堪。因为常檀先是大病初愈,身子尚弱,后又是与宁湛定亲,忙于备嫁,故高氏免了她的晨昏定省,除初一十五等大日子以外不必来她房中请安。高氏院内的丫头婆子见常檀来了,无一不觉意外,赶忙让人进去禀报高氏。 平日没有要紧事,高琏从来不轻易见自己,高氏心知有要紧事,便不动声色地三两句打发了屋内的婆子丫头们,只留知晓此事的刘妈妈在屋内。 高琏一阵风一样地进来,弄得满屋子都是寒气,她也不跟高氏客气些什么,开门见山道:“夫人,请问常都督如今在何处?我有要事寻他,实在耽误不得。” “老爷下朝后就往北大营去了,我让人给殿下备车,送殿下过去,”高氏放下手中的账册,回头吩咐刘妈妈道,“蕙兰,你去将老爷的大氅拿出来包好,殿下贸然去北大营寻老爷只怕是要惹人怀疑,不如劳烦殿下顺道帮我给老爷带件衣裳,以显得名正言顺。”她恭敬温婉地笑着,却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疏离感。 高琏没有心思在意这些,她道:“多谢夫人,夫人费心。”说罢接过刘妈妈拿来的包袱,转身又一阵风一样地出去了。 北大营离帝京城有一段距离,高琏还是衡阳长公主的时候也常往北大营审阅兵将,对北大营也说得上熟悉。今日的北大营与平常有些不同,门前停放了好几辆马车,各个阔大华丽,其中有一辆格外眼熟,高琏认出来了,那是宁湛的车。 见常府的车过来,北大营门口守营的将士早就让人传话请常朗的随从吴伯出来,高琏挑起车帘,道:“吴伯,我今日去普渡寺上香,太太让我顺道给爹爹送件衣裳,劳烦你请爹爹出营一见。” “姑娘,今日楚国公率一众阁臣来北大营检阅兵将,老爷此刻正在点将台上呢,您别急,我这就去请老爷出来。”吴伯知道高琏的身份,他也知道高琏大老远的跑来北大营不可能只是为了送一件衣裳,一定有耽误不得的大事。他专门提起宁湛今日带人过来,意在提醒高琏万事小心,莫要被人看出了破绽。 不一会儿常朗就打马过来了,他先示意吴伯屏退左右,确定各家的随从不会听得清这边说话,他才上了高琏的车。 “殿下,敢问殿下有何事要吩咐?”纵使确定不会有人听得清他们说话,常朗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他这幅样子倒有些滑稽。 高琏打开包袱,将大氅给常朗披上,道:“常都督可知道今晨秦国公请旨搜查谭宗顺府邸了?” 常朗对高琏的这般举动有些惶恐,他披着大氅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他是高瑗亲信,自然也是知道抚仙楼一事的内情,高琏提起此事时也不觉意外。他道:“北大营消息传来要慢些,不过待这边审阅结束返回帝京,这些大人们也都该知道消息了。” “好,我需要都督帮我一个忙,其实也不是什么难做的事,只需要在大家都知道谭府被搜查之时多念叨几句谭宗顺的好处就是了。您也不必担心别人怀疑您什么,谭宗顺人前就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您这样朴实敦厚的念他几句好,表达一下自己的不可置信,比起跟着他们一起骂要可信多了。”高琏俏皮地眨眨眼,像是个在撒娇的小姑娘。 平日在人前,常朗与常檀是一副慈父孝女的模样,而在人后,常朗与高琏是恭敬有礼的君臣,从未见过常檀这幅样子。他手足无措地干笑了两声,应了一句是。 高琏似乎是从常朗的反应里品出了什么乐趣,但毕竟常朗有要紧事在身,她也不继续作怪,只道:“都督还有事在身,便先回去吧,我普渡寺约了贺三司,要赶紧过去了。” 常朗憨厚地笑了笑,道了一句:“好嘞。”挑了帘子就下了马车。高琏也跟着探出半个身子,作出一副忧心牵念的样子,道:“爹爹多饮些热水,校场风大,当心身子。” “好,你快去吧,路上小心。”常朗回头给她用力摆摆手,让人觉得那胳膊都被要甩出去。 校场上的众人看见常朗披着一件大
氅,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了,便心知是家里人牵挂,来送衣裳,也便打趣道:“常都督真是好福气,还有人给送衣裳来,不像我们,只能在这寒风里吹着。” “也不是专程来送的,不过是小女今日要去普渡寺上香,正巧路过北大营,顺道来送衣裳罢了。诸位大人也是知道我的,向来是与将士们同甘共苦,今日将士们都还未换上厚氅衣,我本不欲独穿上厚衣,只是小女执意要为我亲手披上,实在不好推辞,也便穿着过来了,只等小女远去了再脱下。”常朗虽是口中说着自己如何不愿,但脸上的笑意实在藏不住,每一条褶子里都挂着满足的笑,他解下大氅,随手就撂给了旁边的亲兵。 众人见常朗这般举动,也都不由得感叹一番。原本专注于看将士们演练的宁湛听到动静,也转过头来看,脸上带着一抹笑意,不同于他平日给人的淡漠与疏离,此刻的他显得很是温暖,倒弄得在场众人不适应了。“常都督以身作则,令人钦佩,常姑娘一片孝心,也着实令人感动。”宁湛道。 “国公这还没迎常姑娘过门呢,怎么就夸上未来的夫人与岳丈了?我们自然都知道常都督与常姑娘的好,不用国公这样夸。”见宁湛今日看起来心情格外的好,众人也就大着胆子开起了宁湛的玩笑。 宁湛也跟着笑笑,不置可否,又接着看将士们演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