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算是一件级秃头人没有解决的事情。
事情生在去年七月底的一天,距离中元节还有一段时间。级秃头人还记得那会儿老李忙于应付节前来自上级各部门的各种检查,已经消失了好几周。
大约是月21日的下午,级秃头人刚刚陪新租户签完约,手机上忽然来了个电话,显示“绿云家园绿顶苑华先生”。
“绿顶苑”是个不新不旧的小区,199年建的,在地铁线路完成规划之前就开始号称“近地铁站”,就算被现实狠狠打了脸,在各种广告语上依旧保持着历史的惯性,照样称之为“近”。实际上,这个小区离地铁站正好有四公里,骑车过去早上不好停车,走路过去又显得有些远,而且小区最里面的一排房子走到小区门口就得十几分钟,在216年租房淡季就格外地不太好租。
这位华先生慧眼识珠,就租到了小区最里面的一栋。其实当时靠近小区门口还有一间单间,一楼,级秃头人还带他去看过。只是华先生担心小区门口对着马路会吵,也担心一楼会比较潮湿,最后还是选择了11栋1单元63。
一般来说,客户不会在事隔一个多月之后再来找他这么个小中介,当然,一般来说,大部分客户都不会存着中介的电话。
“房子不见了!”华先生隔着电话大喊大叫:“你听得到吗?喂?房子!房子不见了!”
级秃头人当场挂了电话,这家伙疯了吧,房子能跑到哪里去?
没过一会儿,又一个电话打进来,还是那位华先生:“不好意思,先生,我问一下,房东家里的电话你有吗?”
级秃头人在这家地产中介白干了两三个月,直到5月份才开了第一单,华先生是他的第三个客户。他面前的屏幕上也就只有十五六条记录,可以说是一目了然。他抬眼找到了房东留的电话,很明显不是座机的号码。
“没有。”
“您那儿到底出了什么事?”级秃头人又问道。
那位华先生叹了口气:“要不你来看看?电话里真的讲不清楚,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房东给关在里面了。这种情况要报警吗?要不要联系他家里?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唉,我不知道……”
级秃头人听着电话里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心一软:“好,别急,我来看看。”
他推开椅子,和店长打了声招呼,挎着包出了门。
其实那天房东也是自业自受。
事情的起因大概算是华先生那间屋子厕所的洗脸台。台子下面的冷水管在华先生搬进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前不久突然就开始漏水了,漏也漏得不多,一晚上能接个小半盆的样子。每次用水之前都去开关总阀的麻烦,和炎热的天气、拥挤的地铁、不会说人话的同事结合在一起,就变成了生活中挠不到消不去的一个痒点。当然,华先生自己是肯定不会花钱找人来修的,这不是钱的问题,是原则问题,就算要修也应该是房东的事。
房东老蒋的问题很复杂,简单来说他不想花钱,也不想多花时间。这世界上有很多人对水管工的工作存在着一定的误解,以为无非就是拆下这个换上那个,只要有工具,自己就能解决问题。老蒋就觉得他既然修过几次水管,修个漏水还不是小菜一碟,只是一定要等到一个他心情好的时候。
至于老蒋为什么要选择星期四下午这个不尴不尬的时间么,这就是双方协商的结果了。周四下午对华先生而言,意味着他要紧急请个小假,意味着许许多多的麻烦。对老蒋来说,这只是免得影响他周五周六周日三天的广场舞比赛排练。
也许这也是因为老蒋前半辈子攒下来的拖延症在他退休之后集中爆了出来,他不想再继续当那个顶在最前面,什么事都要急吼吼去解决的“蒋工”了。在他儿子出国定居之后,老蒋就彻底闲散了下来,有时候他会觉得任何妨碍到他躺在沙上挠肚皮的事情都是某种私人恩怨,是别人故意在和他过不去。所以对老蒋来说,他心情好到能出来修水管的时机很难把握,也不一定就是他想要给房客华先生碰个软钉子。
只是在月21日这一天,老蒋选择的时机很不凑巧。
级秃头人走进小区的时候,华先生正焦急地站在大门口等着。这位华先生黝黑干瘦,在夏天里又缩了一圈水,身上套着一件深色的L衫,胸腹之间养了一圈汗,领口也是蔫巴巴的。他还是戴着那副黑色细框的眼镜,一滴汗水从太阳穴旁流下来,挂在眼镜腿上。
“他叫我去开一下总阀,我回去一看房间没了,人也没了,房间也没了,人也……”他抓着级秃头人的胳膊,像是在防止自己跌倒一样。
级秃头人把华先生从自己身上摘下来:“没事,我去看看。”
谁料华先生扑了上来,在级秃头人的浅蓝色短袖衬衫上留下了一道汗粘粘的手印。级秃头人抹掉他的手,转过身:“又怎么了?”
华先生瞠目结舌地愣在那里,最后只是嗫嚅着说:“你小心点。”
级秃头人摇摇头,有些晃眼:“放心,没事。”
他往前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华先生还在那,只是他失去了依靠,半蹲着用双手扶着自己的膝盖。小区的门卫捏着对讲机站在他身后,完全弄不清生了什么。
“你不来?”
华先生撑着自己的膝盖,有些晃悠,他闭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才举起右手挥了挥:“我……呃,我一会儿就来,等我五分钟。”
级秃头人知道这就是说他不会来了,这也好,省的碍手碍脚。
他一路走到小区最里面,找到了11栋,先没急着上去,只是绕着外墙查看了一圈。从外面看,11栋1单元的外墙老老实实地贴着瓷砖,还是完整的一栋楼。级秃头人绕着那栋居民楼走了两圈,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毛病来。
级秃头人站在居民楼门口,左右看看没人,就直接跳上了六楼的外墙,扒着墙往63晃过去。这片居民区在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安静得就像一片墓地一样,倒也不用担心被人看到。
他轻轻舒展左臂,把自己从窗框的一侧推出去,掠过了厨房的窗口,用两根手指挂在另一边的瓷砖缝上。
从厨房的窗口往里望去,屋里没什么特殊的。水池里叠了两只海碗三支筷子,碗里盛满了水,一支筷子落在水槽底,和一些食物碎屑混在一起。微波炉放在冰箱顶上,门敞开着,里面有些黄黄的油腻。
级秃头人又往右一荡,扒着厕所的气窗往里看了看,气窗被淋浴房隔了一半,另一半塞了个排风扇,边角处长满了霉菌。
级秃头人伸手把排风扇捅掉,排风扇嘟噜一声掉到马桶盖上,又弹到了地面上。他透过被捅开的塑料纸往里一瞧,只能看到就在淋浴房、马桶和洗手池之间跪着一个人,脑袋钻在洗手池下面。他的工具箱摆在膝盖边,被级秃头人捅掉的排风扇就停在工具箱旁边。
级秃头人敲了敲淋浴房:“你没事吧?”
里面却没有任何回应,那个屁股以同一个角度翘在那里,动都没有动过一下,就像一座描绘着水果和沙滩景象的雕塑。这么浮夸的沙滩裤应该属于房东老蒋,跨栏背心的右肋后面照常破了两个洞,只是他的脸钻到柜子下面,看不清楚。
级秃头人又喊了一声,老蒋还是没有反应。
这就感觉有些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