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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邵代柔被熊氏领到了最靠东北角上的一间屋子前,四面八方空旷旷的,任凭风肆虐,瞧着跟她那间破落小荒屋也没什么区别。 李老太爷原本不住这儿,在李沧负气出走之后,老太爷就当仁不让地占据了老宅的正房。 也算是风水轮流转么,前脚老爷子刚昏倒,后脚李老七就迫不及待地将人挪了出来,自己跟熊氏搬了进去。 兴许是瞧见了邵代柔眉眼中的意外,熊氏多余找补了一句:“这处僻静,没有人来人往打扰,正适宜养病。” 邵代柔暗中冷笑,也懒得揭穿她,没话找话随便搭了句:“七太太说什么便是什么的。” 熊氏对她的回答有些不满,倒也挑不出什么刺来,脚步一快,就将脑子里的这句话晃过去了。 走到门前,不见有底下人守门,俩人左等右等没来人,熊氏等得不耐烦了,伸手一推门,扑面一股腐朽的恶臭。 “什么味儿!”熊氏猛地捂住鼻子。 熊氏嗓门儿向来如雷,这嗷的一嗓子,把窝在外门大树后头打瞌睡的小厮惊了起来。 两个小厮一溜烟跑过来,手上不断打拱,“哎呀!七太太来了!太太饶命!” 小厮都是李老七的心腹,在这儿名为照看,实际职责就是监视,老头最好是醒不过来了才好呢! 显然李老七和熊氏在照顾李老太爷一事上也并不如何尽心尽力,眼下老头子人是动弹不得了,吃是吃不进,拉撒却还照旧,天知道给一个动弹不得的老汉换衣裳得费多大的劲! 主子们来得少,下头人也就跟着躲懒,刚开始还是攒着被褥衣裳脏了几次就换,到了今儿,干脆就没人换了,把门窗都死死闭上,臭哄哄的只管往屋子里一闷,底下人全都往门外一躲,反正自个儿闻不着就行,谁还管病人死活。 熊氏捂着嘴怒骂道:“偷奸耍滑的懒骨头,我扒了你们的皮!” 小厮迭迭讪笑着讨饶:“这便换了,正要换哪!” 架子床前的帷幔挂上铁钩,邵代柔这才看见李老太爷的形状,情况比她预计的还要严重上许多,一对浑浊的老眼半睁半闭像翻着白眼,鼻子嘴都歪了,唾沫控制不住从嘴角往下淅淅沥沥地淌,平时说话时总爱自得地捋着长长的须,此刻被一团一团黏糊糊不知道什么东西粘得污糟一片。 见到李老太爷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邵代柔说是大吃一惊也不为过,想想前几日他还忙着在众人面前装什么德高望重的老族长,如今竟然就只能瘫在床上苟延残喘至此。 不过邵代柔对他可没有半点同情,恰恰相反,她还觉得这臭老头是罪有应得呢! 李家从李沧祖父治下时的鼎盛家族一直走到今日这般境地,这位李老太爷可谓是“功不可没”,俗话说得好么,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是这个道理了。 男人粗手笨脚,小厮又找来了两个小丫鬟,四个人挤在床前,手忙脚乱给李老太爷换床褥衣裳。 熊氏只将将跨进了房门,捂着鼻子倚在门框上,将她对邵代柔的安排大致安排了几句。 底下人很快便会意,邵代柔还在左右张望,突然什么东西就往她手里一塞,烫得她差点反手就扔出去,低头一看才发现是药碗,深暗的汤药在粗瓷碗里晃荡,苦得人眼鼻口都皱起来。 熊氏撇眼瞧见她苦涩的脸,克制不住的笑意从嘴角满出来,“得了,辛苦大奶奶喂药吧。” 邵代柔两只手倒腾着滚烫的药碗,为难看向床上的李老太爷,“他这嘴……” 要真按照以往的恩恩怨怨,邵代柔本来想笑话那老东西的嘴现在简直像是撬不开的千年老蚌壳,可看到老家伙这不省人事的惨状,她忍了忍,还是决定不给自己造口业,于是只含糊了几声:“他……唔,现在这样,压根喂不进药啊。” 熊氏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大奶奶尽管想些招数吧,之前丫鬟小厮都喂得,到了大奶奶这里也一样喂得,谁不晓得大奶奶是可有能耐的人。” 俩人说话间,李老太爷的衣裳被褥总算是得换上了一遭,也没人顾得上铺平整,没气味就算是不错了。 换下的被褥脏衣一样一样从邵代柔面前拿了出去,,上头一大团一大团干涸的污渍,污得发黑,臭不可闻。 这还不晓得之前底下人是如何糊弄的?只管一只手掐着嘴喂,药汤全都顺着嘴角淌在外头也不管。 眼瞧着邵代柔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情不愿,熊氏憋闷了好几个时辰的心情终于得到了纾解。 其实算是白白折腾了一趟,尽管自身从这件事上实际上一分钱便宜没占到,熊氏依旧发自肺腑觉得神清气爽,从头到脚扫了面前的女人一眼,将邵代柔的别扭面色尽收眼底——

嗬,得了京城贵人的眼又怎么样,还不是得跟一个不省人事的糟老头子闷在同一间腐朽的屋子里! “别的么……也不要大奶奶做旁的,就守在床前,万一叔公醒转,及时出来唤人就是了。” 熊氏心满意足地欣赏完她的成果,扭着粗胯,款款转身走了。 屋子里仅有的一扇小窗朝着东北,随着两扇门在熊氏身后关拢,冬日本就珍贵的光线如今被全数挡在了外头。 邵代柔端着碗久久僵在原地,边上的丫鬟往她手里塞了个豁口瓷勺,都是李老七夫妇房里的下人,对邵代柔言语间并不如何客气,轻飘飘劝道:“大奶奶,您一直干站着,那也不是个方儿啊!请喂吧,早喂早了事。” 话倒是也没说错,邵代柔勉强磨蹭到床前,朝着满面污糟的老头弯下腰,试着将汤药一勺一勺往他嘴里喂。 自然是不成就的,最终流进喉咙里的汤药,怕是还没有顺着枯瘦的脸颊淌进床褥里的多。 来回折腾了几次,眼见刚换的新枕头面上浸出了一大团黑印,邵代柔当真是烦了,干脆一直起身,抓着碗几步径直走到墙边,“啪”的一声,将药汤全都泼洒在墙根角上。 一回头,迎面撞上四个目瞪口呆的下人。 “看什么看?”邵代柔没好气,“没看见喂都喂不进去了?强喂也就装装样子,叫我装模作样给谁看?” 说完,她也不管这些人,拖了把杌凳,把门一推,自己坐到门口赏雪看鸟去了。 正逢卫勋带着一帮京城大老爷们进灵堂敬香去了,李老七好不容易逮着个空档,把金县令拉到门外角落,嘶了声,贼眉问道:“我正愁得不成,幸好今日您老亲临,有您老解惑,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是说,我前些日子听说,不日郑礼郑大人也要到访。就是不知这郑大人……可是哪路的神仙啊?” 金县令听他语气谄媚,不由得生出些许得意:“这你可算问对人了,京城这些大官的来头,就没有我金某不清楚的!” 李老七听了心中暗自发笑,姓金的要是条条真门儿清,还能把宝贝闺女嫁给邵鹏那孬种? 笑话归心里笑话,李老七面上对金大彪愈发毕恭毕敬:“那是,那是,谁不晓得青山县里您最是眼清目明,碰上官场里头这些大事,少不得要来请教叨扰您老人家。” 其实刚才放话时,金大彪也想起了嫁女时踩的大坑,但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嫁女时他还年轻,为人不够老道,是吃了心急的大亏没错,好在之后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但凡跟这些王孙公子们打交道,必定要先把虚实探一探。 金大彪疑心李老七也在心里看他笑话,把了一眼,没看出端倪。不过管他呢,被奉承得心里舒坦就够了,还非得计较他到底真情假意不成。 “郑礼将军啊……”于是金大彪慢吞吞地说道:“是卫将军母亲的爱徒,与卫将军并李沧大爷都是校练场上并肩摔打过来的兄弟,论起亲疏远近嘛……自然和旁的那些官爷是不同的。” 见李老七还欲追问,金大彪不耐摆手道:“具体的家世背景你也不必多问,说了你也不懂。反正你信我就是,把郑将军打点好了,少不了你我好处。” 这时,灵堂传来交错的脚步声,金县令朝李老七拱拱眼,示意别说了,一壁挂上满面笑容迎上去。 每个老爷的来头都大得不得了,可把李老七忙坏了,嘴里不停热热闹闹说着恭维的话。 一行人先后往长棚里去,在长棚口远远听见两个小丫鬟闲谈琐碎,一人说:“你怎么才回来?我还打量你上哪儿躲懒去了哩。” 另一个丫鬟拍了她一下,急道:“你可别瞎污蔑我,我可没闲着哪!刚打邵大奶奶那儿回来,走了好远的路。” 听到这段对话的时候,李老七抬起头来一看,正瞧见前方卫勋一身踔厉风骨,透露出与年岁不符的从容与沉淀。 猛然记忆那天夜里卫勋对他的敲打,李老七赶紧抓住卖弄的机会,打算在卫勋面前表达一下他对小寡妇的关心和重视,便点了丫鬟的名,招手叫她:“你过来。” 小丫鬟走过来,“七老爷有什么吩咐?” 李老七一脸关切,细细询问道:“邵大奶奶可是回去歇了啊?在老宅里可还住得惯?有说过身前短些什么没有?” 小丫鬟瞧了瞧左右乌泱泱的人,面露迟疑,不知该不该开口的模样。 众目睽睽,这一线明晃晃的迟疑叫李老七有些下不来台,不悦地嘿了一声,“你这人,平常看你也是个麻利丫头,怎的今天吞吞吐吐的,主子问你话,你照实说就是。” 说话间,李老七朝着小丫鬟又是拧眉毛又是挤眼睛,生怕她说错话。 只是小丫鬟

并没有领会到主人的暗示,老老实实回答道:“短了什么……大奶奶倒是没提过,就是方才七太太吩咐大奶奶去伺候老太爷病中了。” 说实话,李老七方才心已经高高提到了嗓子眼,听完,发觉好在还是一件能说得过去的事,刚想松一口气,意识到卫勋一道澄明如镜的视线沉沉从前方看了过来,李老七半口气冷不丁截住,于是一颗心就只能那么不上不下悬在半空,尴尬得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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