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这般飞快过着,转眼便到了九月底。
玉槐院里,容枝意收到了远在杭州的舅母和表姐妹们寄来的信,一封封读过,说今年夏日格外炎热,她们在山间寻到处荒无人烟的小溪,日日都去戏水避暑。
还说到中秋时他们又去钱塘边观潮了,今年比往年都要壮观,还吃上了弄江茶饮新出的茶点,可惜她看不到也吃不到,问她在长安过得如何。
还能如何?
除了去各个府上赏花赏景作诗作画,再便是只能日日躲在这四方天的院子里浪费时日,就没点旁的消遣了。这几日她时常去宋府陪宋嘉夕,好在她生来便是个坚韧的性子,就算上回被那样欺辱,也没有什么想不开的。
她趴在贵妃榻上读完信,正琢磨着要如何回复,又瞧见了压在最底下的红帖。
翻开看了上头的字,她顿时坐起:“照水,去把我那件胡服拿出来晒晒。”
“娘子要出门么?”
容枝意晃晃那张红帖:“赵景帆问我去不去华州。”
华州离长安不远,若是快马,半日便可抵达,当日便可来回。帖子上说的,他将杨记开去了华州,初十这日正式开业,得过去瞧瞧,问她愿不愿一起。
在这长安待得够憋闷了,难得能出去走走,虽不是什么远行,但至少出了城门,她是一百一千一万个愿意。再者…上回赵珩的话实在让她倍感不爽。
所以初十这日清晨,连天光都还未亮起,她便准时出现在了容府后门,身边只带了轻云一人。
赵景帆邀请她时秉持着试探的心态,但见她真的应允出现,还是跟做贼似的姿态,松了口气后也不由失笑:“是我办事不周,若能求得娘娘一句应允,你也不必如此小心。”
容枝意心想,得了吧,上回送她两次回府,已经被全府上下不知嚼多少舌根了,真被知道跟着他去华州,岂不是要闹翻天。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她嘴硬,一下跳上了马车,“快走吧。”
言语间的雀跃让赵景帆又多了几分对今日的期待,自从上回在武安侯府射箭比武后,她明显与他熟络了不少,也不像宫中第一回见面时那样端着敬着,他认为这是个好的开始。
出了城门便能骑马,容枝意下了车,赵景帆有些担忧:“当真要骑?你虽马术精湛,但路途遥远,我怕你受不了。”
“若不骑马,一日能来回吗?带我本就是拖累了,你明日还要上衙,我可不能耽误你正事。”容枝意翻身上马,“走吧,我若受不住,自会跟你说的。”
“你并非是拖累。”她若不去,他一人去也没有意思,本就是为她而去的。
赵景帆想说若从前没试过快马赶路,腿一定受不住,但她态度如此坚定,只得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容枝意还是高估了自己,才骑了一个时辰多,她便有些受不住了,马鞍磨蹭着双腿内侧的皮肉,火辣辣的疼,从前虽常常与赵谰练马,但练上半个时辰总会有一盏茶的功夫休息,如此强度,还一刻不停,当真是头一遭。
轻云骑在她身旁,见她渐渐的有些跟不上了,赶忙问:“娘子可是累了?”
她的确是累了,但见前头领路的随从们并未有停下的趋势:“无妨。”
“道全,吩咐下去,前头茶肆休息片刻。”赵景帆低声道,名为道全的随侍应是,调转马头传话去了。
“景帆哥哥,其实不必…”容枝意怕耽误他正事。
“昨夜从衙门回府已是深夜了,今日起得又早,是我有些累了。”赵景帆今日一身纸棕襕袍,看上去比往日更为沉稳,但面向她时,总是笑意不减。
容枝意知道他是怕自己撂不下面子才这样说的,心里感激,与他道了句多谢。
甫一落地,容枝意便觉回到了天堂,轻云看着她发笑:“娘子,您这腿怎的还打颤啊?”
她低头一看,腿抖得跟见了鬼似的,下意识想用手去摁住,不料连带着手跟腿一块儿抖了,容枝意欲哭无泪,早知平日便不日日在家躺了,多随赵谰骑马去京郊狩猎,也不至于闹得这般惹人笑话的境地。
她发誓这趟回去,一定要跟着轻云好好练武,把因惫懒而丢下的那些功夫都捡回来。
“意儿,来这儿坐吧。”赵景帆用袖口擦了擦茶肆的长凳,邀她过去。
轻云扶着她叹气:“娘子好生在家躺着什么事儿也没有,偏生要出来受这罪,而且要是被世子知道您跟郡王殿下单独出来…”
“别提他!而且就算他知道又何妨?”容枝意甩开她手瞪她,提起这人他就烦,上回拉着她说些有的没的,还没弄懂他什么意思呢,人就不见了,过了这么些日子也没再来找过她。
“他跟我什么关系,管我跟不跟旁人出去,娘娘本就有心给我和郡王赐婚,那我与他多多相处,有何不可?再说了这哪是受罪,这不是…风景挺好的吗。”
轻云往四周望了望,树秃了,落叶铺了一地,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句萧索,这算哪
门风景好啊。
赵景帆看她不大舒服,正要上前来扶,轻云眼疾手快,先一步挽上容枝意的手:“殿下,还是我来吧,下人活计,您做不得。”
赵景帆尴尬地收回了手,等容枝意坐下后,他又去吩咐人将备好的果子饮拿来,跟她说:“我怕你喝不惯山间野肆,听阿谚说你爱吃荔枝,特意让人带了杨记的荔枝果饮。”
是个小型的食盒,上头放着个俊马纹的银壶,下头竟还铺着碎冰。道全拿来白釉碗,赵景帆接过:“我来,你且去休息。”
道全默不作声地打量了容枝意一眼才退下。赵景帆将壶中果饮倒出,又添了几块冰,他手指白皙骨节分明,做这样的活莫名让容枝意觉得格外赏心悦目,好像连带着这碗碎冰荔枝饮都好喝了不少,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一举一动皆在赵景帆的注视下,他再次失笑,将碗盏递给她:“尝尝。”
她道谢,随手搅了搅,碗底的荔枝果肉随白瓷勺打转。
分明方才还在火急火燎赶路,如今又闲坐在这样一个秋风宜人的山脚,好像忽然悟出诗里那句“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意味了。
人生再无趣,有这半日闲足矣。
她细细尝了一口,果饮微甜,沁人心脾,再多的焦躁不安也被尽数拂去。
赵景帆问她味道如何,容枝意展颜:“人活着,许是就为了这一口吧。”
对坐人愣了愣,良久后轻笑出声:“也有人活着,只为你这一句。”
容枝意嚼着果肉,也笑容满面:“哪儿学来的奉承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