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公主上门并未让人事先通报,崔有期对她的脾性已经略有了解,并不感到意外,把人引进正堂后才婉转问起她的来意。
冬日各处风景都凋肃,她总不能又是来逛园子的。
晋阳公主微微一笑:“听说你家热闹,我是来瞧热闹的。”
崔氏皱眉,随同公主一道前来的昌明县主无奈一笑,上前行礼道:“夫人莫怪,公主是听说府上少夫人身体不适,特地前来探望的。”
“原来如此。”
崔氏笑着点点头,心里却纳罕,这几日郑瑛确实抱恙,连带着府里的事务也都脱手不干了,可又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病,以她们俩的交情,也值当晋阳公主前来探问?
等三人坐定后,晋阳公主说起许久未见孟柔,崔氏才算明白,她是真来看“热闹”的。
孟柔很快就被叫起来到了主院。
正堂上,晋阳公主高居主座,左边坐着昌明县主长孙镜,大夫人则被挤到了右边。
孟柔不敢多看,跪地叩首行礼:“庶人孟氏,拜见公主殿下,拜见县主,拜见夫人。”
她俯趴在地上,眼前只有黄蕊红瓣的花样地砖,上头贵人们的碗盏轻轻碰响,没人叫她起来。
好一会儿,才听见公主轻轻笑起来。
“你不老实。”晋阳公主道,“听说你已经没入奴籍了,怎么还自称庶人呢?”
一阵寒意从地底传遍全身,孟柔忍不住浑身发颤。
事情过去不到十日,为什么连公主都知道她已经是奴籍了?
虽说孟柔以前从没买过奴婢,但她也清楚,签卖身契是一回事,上官府落籍又是另一回事。虽然那日何氏签下了她的身契,但只要江铣不去官府落籍,她在官面上就还会是自由身。
这几日她伤心归伤心,难过归难过,可没人叫她挪院子,江铣也仍旧如以往一样待她,她心里便还存着一丝希望。
她以为江铣只是拿着这张身契要挟她恐吓她不许走,可是。
江铣当真让她落入奴籍了。
“我、我……”孟柔闭了闭眼,颤着声改口,“是奴婢失言了。”
“九娘……”长孙镜担忧地看着孟柔,正要劝公主别再戏弄人,身边站着奉茶的小侍女却一个不经心,将碗里的茶水泼到了她裙摆上。
长孙镜唰地站起来,那侍女则“咚”地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
“求娘子恕罪,求县主娘子恕罪,奴婢当真不是故意的,求县主娘子饶命!”
不过两三个呼吸,她便连磕了好几个响头,额头肿得几乎渗出血,脸上一塌糊涂,全是鼻涕和眼泪。
长孙镜无奈道:“行了,别磕了,我并没有被你烫着……”
话还没说完,便被崔有期出声打断:“你这个下作东西,家里规矩怎么教的,让你赶着上来冒犯贵人!”
家里下人伺候不当心,崔有期面上无光,当时便叫来嬷嬷要发落了这个侍女,长孙镜连忙拦住她。
“她只是犯了个小错,我也没伤着,只是这身衣裳湿了……”长孙镜看着扎着一对羊角髻的侍女,心生怜悯,“夫人慈悲,便让她陪我去换衣裳吧。”
客人都这样说了,崔有期只得应允,又派了个得力的嬷嬷一起跟着去了。
人走了,晋阳公主饶有兴致地收回目光,冲着孟柔道:“瞧见没有,这才叫认错。”
孟柔浑身僵直,不知道是不是该磕头。
幸而公主很快又道:“罢了,我也没兴致瞧你们这些人磕来磕去。”喝了几碗茶,吃了几枚点心之后,抬头瞧见孟柔仍跪在底下,奇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没人叫起,孟柔根本不敢起身,便一直在原处跪着,大夫人虽看她碍眼,却也不好僭越叫她走,此时公主发了话,她连忙朝孟柔使个眼色:“还不快下去。”
孟柔直起身,犹豫一会儿,终究没走。
先前公主召见她时,虽然也没给她几分好脸色,将她当个侍女使唤,但现下却是看都懒得多看她一眼。公主已经对她失去了兴趣,现在若是走了,以后就恐怕没有再被召见的机会了。
心脏砰砰跳起来,手心也渗出细汗,她害怕极了,可事已至此,怕又有什么用?若是这次不能脱了奴籍离开江府,以后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走啊!”崔有期见她不动,蹙眉示意旁人把她带下去,可孟柔却上前一步,重重跪倒在两人面前。
“求公主宽宥,放奴婢回家吧!”
晋阳公主侧过脸上下打量她,好似终于来了些兴趣。
“你要回家?这可奇了,你不是江府的人吗?还想回哪里去?”
孟柔连忙回答:“我、奴婢是安宁县人,并非是这里的人,被卖成奴婢,也不是奴婢自己甘愿的。”说着连连磕头,“求公主开恩,放我回安宁县吧。”
即便不能放良,放她回安宁县也好,身上的奴籍等离开江府,离开长安之后,再想办法也不迟。
“你上回还说,你是江五明媒正娶来的,如今怎么又不愿意了?”公主笑吟吟看她,“我可是听说了,你家五郎为了你,能上天,能入地,连父亲母亲的院子都搜了,他对你可是真心一片,你如今却不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