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出现的那么自然,却又那么突兀。她依旧仙风道骨,看起来就像是玉龙山任何一位修道者那般洒脱随意。可她的神情又太过云淡风轻,仿佛所有的温情都冻结了起来。
她看着张纪蒹,微微俯首,看不出情绪。她说:“蒹蒹,怎么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狼狈么?确实如此。虽然已经预料到在湖州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张纪蒹却未料到事情的走向会变得如此扑朔迷离。
荀赢祸,上次见面的时候,她的荀师姐还温柔得告诉她,她被派去南方调查武林大会的事情。谁能料到再见面、她便化身成为了名震湖州的“荀善人”。
许是失血过多,人生往事竟走马灯般闪现于眼前。不怀好意的思淼、笑容可掬的蔡大娘、伶俐可人的妹妹、刚正不阿的父亲、倾囊相授的师父……
画面中出现最多,却还是那个强势挤入她生命线的女子。刁蛮、任性、胡作非为,这些词语一旦用于形容她,似乎都变成了一种褒奖。
死缠烂打、嬉笑怒骂、抵死缠绵……
而一切记忆的终点,竟还是那个身首异处的自己。然后颈子仿佛被谁扼住了一般——被掐住了生命的要道。最疼的,却还是由颈后传来的那仿佛是骨头断裂般的疼痛。
那一刻,张纪蒹几乎认定了要杀自己的人就是荀赢祸。
可现在,荀赢祸却说不是她。她的师姐,一直是最正直、最不屑隐藏的。可就是这样的、在记忆中如此温柔的人,却策划出惊动全国的反动事件。
到底,该不该再相信她?
然不论真伪,张纪蒹都暂时不想与荀赢祸直接争锋。在与荀赢祸重逢的时刻,她已经意识到这件事并不如他们之前想象的那般简单。
湖州的暴动,非但不是临时起意,恐怕其中还暗藏了许多她尚未摸清的玄机。而她的这位师姐,在玉龙山时原是那般温柔、无害的模样,却已经成为了整个事件的中心。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会让荀赢祸不惜叛出师门也要参与到这场纷争中来?
张纪蒹知晓如今她们师姐弟之间的互相试探绝不会少。以荀赢祸对她性格的了解,自然也不会轻易相信了她这父母、妻子都还在阳京的人。但也正是因为“了解”,才让她多了许多张濛等人不会拥有的、得以接近真相的机会。
她告诉荀赢祸自己被人刺杀落水的时候,荀赢祸用难以言喻的表情看向她:“哦,师弟觉得是何人所为,竟敢刺杀朝廷命官?”
“自然是不希望我活着的人。”张纪蒹当时涩涩然笑道。
不愿让她活着的人很多。比如急需要继续在湖州扩大影响力的叛军们,比如某些对公主殿下的痴心一片还在寄希望于成为殷菱臻第二任驸马的公子哥们,又比如某些被巡察使的到来触犯的利益的湖州官员。
“最希望蒹蒹死的人可不是我哟!”荀赢祸笑道,“蒹蒹可有什么怀疑的对象?”
“借刀杀人也不是不可能。”张纪蒹答道,并不在意荀赢祸的推脱。荀赢祸的话不无道理,无论是谁杀了“她”,罪名都可以背到叛军的身上。比起荀赢祸他们,显然后两者更有杀她的动机。
“这次出京前,我夫人多次出言阻止,说此行灾难重重。”张纪蒹突然说道,从怀里摸出一个已经被刺破的护身符,“她为我求的符救了我一命。”
“平翎公主殿下竟也能预知福祸不成?”荀赢祸笑着摇摇头,“怕只是为阻止蒹蒹离京的胡言乱语。我可听说了,那位殿下可是很喜欢你呢。”
“也可能、她确实知道了什么。”张纪蒹勾了勾唇角,不以为意,“就好像、师姐知晓我定然会来到你面前一般。”
荀赢祸面上依旧挂着笑,只伸出手指勾勒起张纪蒹下颚。就在张纪蒹以为她不会承认之时,她幽幽说道:“蒹蒹本就是我计划里很重要的一环,你不来,这出戏本子该如何演下去?”
也不问她愿不愿意当这戏中的角便擅自写了剧本,这师姐该是何等的任性。自称“前殷皇族”的荀赢祸是这支叛军首领,以叛军将领们对她的服帖程度,她在湖州的地位绝对不是沾了血脉的傀儡。张纪蒹开始相信以她师姐的能力,足以策划当下的一切了。
劫赈灾银钱、杀大周皇子、以善人的名义帮助饥饿料到的百姓,最后再以“殷皇族”的身份聚集旧部揭竿而起。
可是、她的目的是什么呢?自己在其中的真实定位又是什么?
“师姐是何时、将我计划在内的?”张纪蒹低声问道。
“宝兴二十一年,我初学会卜卦时曾偷偷为蒹蒹你算过一卦。”荀赢祸说道。
“师姐算到了我会成为你的‘伙伴’?”
“我算到在十年之内,你会有一场生死大劫。只是当时我学艺不精,算不详细。”荀赢祸说,“后来蒹蒹你回京成亲,我又算过一次。卦象显示那公主便是你命中逃不掉的劫难。”
玉龙山卜卦,自是再准也不过。张纪蒹笑了:“既然是逃不掉劫难,师姐又能做什么呢?”
“我未能阻止你下山去见她,更未能制止你与她成亲。”荀赢祸惋惜道,“但让她永远也见不着你,却还是可以的。不知为何我在那卦象里发现了一个变数。我便想,或许能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