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向来不贪功,也不吝啬,吐谷浑一战过后,有功之臣皆被大肆封赏。原左卫大将军兼刑部尚裴方正为此战主帅,战后便被加封开府仪同三司,风头无两,其余各道总管除宗室被加赐食邑之外,也大多都被加封散官或是爵等。
除了江铣。
在东突厥一战中,曾立下汗马功劳的原右卫将军江铣,此次亦是当居首功,在大非川,正是他率兵力挫敌军锋锐,又亲率骑兵一路追击胡允至且末,虽说此战能够得到如此战果,归根结底还是有裴方正在后方坐镇运筹,但经过此战之后,江铣已是当之无愧的大秦名将。
可对于这位名将,皇帝似乎十分苛刻,虽然擢升他为右卫大将军,却不加朝职,不赐封散官爵等。虽说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但如此草草封赏,换作旁人也难免会有微词。
江铣倒像是没脾气似的,照旧上朝照旧当值,俨然武群臣中一个没声音的影子。
全然没有先前满城搜人,顶撞长辈,又是封府又是骚扰城关的模样。
虽说过去了大半年,秦军也都归营,但当日江铣在长安闹出的乱子,直到今日还是街头巷角津津乐道的趣闻——生擒东突厥可汗同生擒吐谷浑国主的竟是同一人,竟都是当今的右卫大将军江家五郎,这样高居云端的不世之才竟也曾经冲冠一怒为红颜,谁能不觉得有趣。
可惜的是,当日武侯满城搜捕,城关日日严查,最后查到搜到的却只是一具女尸。
街头巷尾都在传,长安城的高门宅院里自然也在传,他们家中子弟都有在朝的,知道的消息也更多,所有人都说,江铣是为了个女婢疯魔了,女婢死了,他便什么都不想要了。
就连朝廷封赏也都不在乎了。
日日只想着怎么把那罐子骨灰抬进江家宗祠。
武功五年十一月,吐谷浑灭国后的第二年,亦是东突厥覆灭后的第三年,薛延陀果然举兵南下,原定襄都督无力拒敌,领军民退回阴山据长城以守。皇帝得知,当即震怒,急令左卫大将军裴方正、右卫大将军江铣,左卫将军长孙乾达等人分五路兵马回击薛延陀。
十二月,薛延陀因缺乏补给回撤,江铣带领三千骑兵为前锋追击。
追至诺水之畔,薛延陀大军突然停下脚步回头。
寒冬腊月,烈烈北风充满肃杀之气,两军以河水为界相互对峙。
“大将军,薛延陀这支军队当有三万左右,都甲骑具装。”副将吴丰策马靠近江铣,轻声道,“长途奔袭至此,敌我两方都疲惫不堪,若当真打起来,我们这头人数可不占先。”
甲骑具装,顾名思义便是战马披甲,士兵具装,薛延陀骑兵身负重甲,马匹也穿戴盔甲,难以承托步伐缓慢,这才能让秦军追上。
毕竟江铣所率是三千轻骑。
人数不占优势,装备辎重也不占优,江铣没有贸然进发,却也没有按吴丰说的往后撤。
“他们再往前便会散入漠北,难以追寻踪迹,若是放任他们逃脱,只怕明年又会南下侵扰。”敌军停止溃逃,起了战意,这反倒于大秦有利。
江铣摸了摸挂在脖颈上的银花钱,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你说的也不错,后方还有四万步兵增援,我们便拖到那时候。”
此时,薛延陀绛帐中也有相似的一番对话。
“小可汗!秦军虽然只有几千前锋,但他们一路追击,必是仗着身后有支援,咱们还是逃吧!”
“逃什么逃!”薛延陀小可汗当即踢开他,“秦军领头的是谁你不知道吗!两年前吐谷浑怎么灭的?他们一路从湖海追到草原,又度过了重重沙漠,这才杀了吐谷浑国主。他们都已经追上来了,还能往哪逃!”
“小可汗说得是。”另一手下立刻上前,“对方只有三千人,我们有三万,便是十个杀一个都能杀干净!更何况我们的战士身着重甲,刀枪不入,必然能将这三千人马吞吃下来!”
小可汗连连点头,低声对两个属下耳语一阵。
不过片刻,小可汗的命令传遍全军,所有部众五人一组形成阵型,这是他们先前在与东突厥作战时便使用过的战术,小队中四人下马与敌军交战,一人押后管理战马,不论前方交战是否得利,五人都能随时转换骑兵与步兵,或是前进或是后退,都极为机动。
薛延陀骑兵纷纷下马,江铣等人还没想明白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便先遭遇了一阵箭雨,三万人,数万支铁箭如密雨袭来,在前开道的先锋军当场乱作一团,而后便是如雷鸣一般的冲杀声,诺水至浅处翻起层层浪花,薛延陀士兵踏浪而来,手持刀枪,势不可挡。
锋利的武器划破秦军战马的脖颈,鲜红血液飞涌而出,战马倒下,轻甲骑兵也摔倒在地,正要拔刀反抗时却被薛延陀人一拥而上。
“遇袭!”
玄色重甲兵去而复返,渡河杀来,有如一片灰黑色的乌云蚕食着秦军先头部队,江铣瞳孔骤然缩起,嘴角却咧开一抹笑容。
像是狮子嗅闻到猎物气息,满意地露出尖牙。
“传我的命令,所有人下马!”
江铣笑起来,找死,当真是找死,行军这么多年,他对战过东突厥,也对战过吐谷浑,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找死的人。
和秦军比步兵作战,薛延陀当真是活腻了。
江铣手持铁枪,翻身下马,右卫军令行禁止,与主将同时下马。
三千轻骑兵,立刻变为三千步兵。
“百人为一队,持盾手在前,执槊者攒刺。好儿郎们,随我一同杀贼!”
三千人齐呼:“是!”
……
增援的步兵到来时,战争已经结束。江铣命令吴丰主管清扫战场,清点俘虏,来到裴方正面前:“大将军。”